苦水(11)

作者:周酬 阅读记录

徐思叙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送都没送一眼,穿黄马褂的志愿者都不敢问一句“小姐,要香吗”。

她长了一张冷脸,不笑的时候更显得肃然。

“徐思叙。”来年出声叫她。

她回头,侧身盯着她,淡淡哼出一句“嗯”?

来年伸手抓住她大衣的袖口扯了两下,余光瞥见香灰纷飞的宝鼎四周,轻轻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秋意浓,前几天下的雨淋湿泥土,寺庙的地面还未干透。

她们避开人.流,专门贴着外墙走,西边的矮墙沉闷,挨着墙角堆放着一大堆旧时的瓦当,上面零零落落散着落叶,还贴有从树上砸下来的不具名果子。

来年就这么抓着徐思叙的衣袖,踩着石砖走过泥泞之地,深怕陷进去。

但她不知道自己握着的,是另一个泥潭。

后来,来年总会想起这一幕,她觉得或许是那天的天气太好,或是那天的徐思叙太温柔,让她一时迷乱,竟做下一个承诺。

——“徐思叙,你听过王菲的那首《约定》吗?”

——“以后,我们一起相约看黄叶漫天纷飞好不好?”

她自发把秋天与这个女人绑在一块儿,未曾意料到那将会是往后几十年隆重的秋意。

徐思叙的表情,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是有几分漫不经心在的,却难得将眉梢抬起,唇角的弧度轻盈地像无数个笑,应得一点也不走心——“好啊。”

来年知道,她那样的人,不知从小到大听过多少比这珍重、诚恳许多的誓言。

但她是从不把承诺当承诺看的。

一路平平地聊着,依旧是来年的话比徐思叙多许多。她费尽嘴皮子讲她那些在学校里听到的“少儿”笑话,把乏善可陈的、一日复一日的简单日子揉碎了,从里面检出一些还算金粉的东西说给旁边人听。

一句一顿,注意着徐思叙的表情,生怕将这场好不容易得来的早晨散步毁了。

不知讲到什么事情,她忽然就叫停了。

来年的笑僵在嘴角,再次确认自己不是会讲故事的人。

结果下一秒,她便看到徐思叙将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缓缓贴上她在胸前比划的手——“冷不冷?走这么久还不见点太阳。”

来年看着她微蹙的眉,徐思叙语气带着几分烦,边说还摩挲了两下她的手背。

她像真正体恤女朋友那样关心她会不会因为穿得太薄、在树荫下走太久而着凉。

有些人,三分情就足够难得了。

来年低头,将手从她温热的掌心里抽出来,垂在身体两侧,摇头说:“不冷。”

徐思叙站在一棵搭眼一瞧便有百年的菩提前,走上前抓起她的手腕轻抚,话里带着玩笑意,声音故意压了压:“一周没见生分成这个样子?我可是知道你尺寸的人。”

来年留那张字条是临时起意,后来也觉得有些太胆大,都不像自己了。

这会儿听她在这地方低喑着嗓音讲出来,满脸通红。

她将小臂动两下,到底是敬畏又尊重信仰的人,不满地控诉:“佛门圣地,你别太过分。”

那一瞬,又有一片落叶飘落。

它的速度极缓,似是故意在空中盘旋,而后掠过树梢,降落在来年的发顶。

徐思叙抬手,像拂去归人肩上的风尘一样替她扫落不合时宜的黄叶,话也绵柔得不像话——“佛若是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就该保佑我们相爱到老,为何还要怪我牵你的手?”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多么深情。

9 ☪ 09

◎我从未试图走进她的生活里。◎

「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是站在楼底看到那两个身影时,我猛然意识到其实我从未试图走进她的生活里。我甚至没把这场感情当作一场需要费心的博弈,它开始得太仓促,以至于后来我成为她的一件遗物,总觉得是应该的。」

09、

来年陪徐思叙吃完午餐才回的学校,专门与她约在糖水铺子的心思变得毫无作用,她一路载着她不带停,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车竟然大剌剌驱进了学校,直接停在了宿舍楼下。

“徐小姐这次知道东区二号楼怎么走了?”

徐思叙手扶在方向盘上,凉凉扫她一眼,说:“不想回早说,现在就载你去酒店。”

来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俏皮地眨眼:“走呀,谁怕谁?”

徐思叙“嗬”一声,不做被人拿捏的主儿,作势就要发动车子。

来年急急忙忙拉住她,可怜巴巴地求饶:“对不起错了错了,今天真不行,我们下午有个团建,得去学院楼报告厅看电影,改天好不好?”

徐思叙看着她那睁着眼睛瘪嘴的怂样子,没忍住将手又放上她扶在自己手臂上的玉手,细细描着纤长素净的手指,坏心眼地逗她:“改天干什么?嗯?年年?”

小姑娘脸又红,急忙将手抽出来,捞起手机就下车,连句再见都不说,利索地甩上车门混入进宿舍楼的人群中,在楼门关闭时,才回头向她挥了挥手。

她摁下车窗,看着站在正午秋光下年轻的女孩,弯了弯唇。

来年漂亮,是站在女孩堆里都出挑的美好,她独独朝你笑笑,你便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徐思叙最喜欢她那双眼睛,线条流畅,眼尾略微下垂,平和又温柔。看向人的时候微微眯起来,藏着最磊落最纯粹的心思,仿佛阵痛只是暂时的,光明永续。

像让人想要一读再读的干净的诗,容错率太高,连错别字都可爱。

许多年后,有人问徐思叙为什么会栽在来年身上。

她想,应该算是一种命中注定,那是她一生都渡不过去的情劫。

一路驱车至老宅,老爷子正在书房练字。

徐思叙转着车钥匙跨过门槛,阿姨瞟见便放下手里的扫帚,不顾扫了一半的梧桐叶,过来嘘寒问暖:“小姐回来了。”

她点点头,问:“外婆出门了?”

“出去了,没要人跟着,许是找隔壁陆家老太太谈天儿去了。”

徐思叙不咸不淡地“嗯”一声,抬步就往西间走。

刘姨跟在旁边皱眉,语气竟有种苦口婆心的味道:“早上徐老师回来陪两位老人家吃了顿早餐,气氛一直不好,往日里老爷子还能喝两碗粥,今天一碗将将见底就放筷了,小姐您得空劝劝,要说...”

说到这里,她接过车钥匙,下意识看了眼正在弯着腰洗手的徐思叙,发现她没什么不耐烦才继续说后半句,声音却明显变轻:“要说徐老师也五十多的人了,再这么下去,老爷子受不了,老太太也不开心。”

“再怎么下去?”徐思叙声线极沉冷,她甩一甩手,没接刘姨递过来的毛巾,抽了两张洗漱台上的清风压花抽纸,回问。

旁边人脸色“唰”一下绿了,似乎也没想到人会直接下她的脸,毕竟是在徐家待了大半辈子的人了,也算她半个母亲。

徐思叙将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缓声说:“徐老师要怎么样是她的事,我做女儿的什么都管不了。外公当年把她送去国外,就该承担后果,我做小辈的,闭上嘴就是了。”

刘姨嗫嚅着,分明还有话要说。

徐思叙径直走向主屋,眼皮垂着,淡淡扫她一眼,“再说了,她不是给徐家留了个我么。”

门外的人浑身一震,嘴唇微颤,半天没说出话来。

*

来年站在楼门口目送那辆低调的奥迪离开,一回头,便看到大厅镜子旁站着的石之妍。

她面色冷下去,处变不惊地向前走,只是那夜不太美好的记忆又在脑海中盘桓,平白惹人厌烦。

石之妍拉住她的手臂,她下意识挣脱,动作幅度大到旁边拿着衣架的同学都被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

那人摇摇头,又抬手轻轻向石之妍问了个好,然后拿着东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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