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53)

作者:周酬 阅读记录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告白,喜欢任何形式的、对来年的告白。

出厨房门时来年正坐在地毯上抱着玻璃杯喝热水,她手边放着一大堆长条状的红色包装袋,应该又是她妈妈寄过来的红糖姜茶。

看到她出来,地毯上已经换了珊瑚绒睡衣的人笑盈盈地偏头。

水已经温热,抱着玻璃杯不烫手,来年就这样将杯子捧起来,小脸藏在其后,眼睛也如一汪清泉,饱含无数柔情蜜意:“事情都解决啦?我们徐小姐真棒。”

徐思叙也不过去,她就倚靠在厨房门口那面墙上,她曾在这堵墙上亲吻过不远处的女孩。

“对呀,来老师分配的任务,我哪里能不尽心?”

窗台处,立春那天她们两人共同种下去的铃兰种子悄悄发芽,上面那抔黑土是她们一起在楼下花坛里偷偷挖的,为此来年还差点被春风吹又生的野草割伤手指。

无论如何,此刻春光明媚,算是一个好春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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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的蝴蝶。◎

「和她分手那阵,倒也没想着回头,只是有时候会想起从前,她穿条熨得平整的白裙子,透明雨伞上贴着湿漉漉的海棠花瓣,站在路口的样子像只听风的蝴蝶。

来年,来年,每每在梦中呓语,才想得起来自己讲过多少尚未兑现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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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件事讲起来则很难不介怀,那是三月最后一个星期五,来年下午只有一节课。她原本打算在课程结束后直接回公寓,但转念想到书包里还有临出门前塞进去的猫罐头,便去学校食堂买了两个生煎随便解决了一下晚餐,然后匆匆忙忙往东区宿舍赶。

她已经许久没来这地方,周遭的景色依然未变,那面她与徐思叙夜谈过的高墙仍好端端立在那里,已有新绿从墙角蔓延。

天色已晚,按理说是瓜瓜溜出来站在院子中央等各位姐姐妹妹喂食的时刻,只是来年在花丛找了一圈都没有寻到它半点影子。

有叼着面包片赶去上晚课的同学好心,走上前来询问她是否是在寻找瓜瓜。

来年懵然抬头,站直了身子点头。

学妹提肘将面包片从嘴边拿开,表情有点不太对,但女孩子保持社交礼仪,微微退后些许,等到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开口讲话:“小朋友生病被送去宠物医院治疗了,学校动物保护志协有在论坛上发通知,你可以去看看。”

那一瞬间心底飘过几丝隐隐的不安,她愣了几秒,然后扯起嘴角,道谢离开。

在校内公交上来年便打开手机,登上许久未用的账号。进度条拉满,手机屏幕立刻被几条动物保护协会的官号占满,更新的全是瓜瓜的消息。情况比刚才那位同学说得还要严重些,是成年猫咪很不易得的猫瘟。

连续几张通报看下来,最早一条可以追溯到上周六,上面写瓜瓜罹患猫瘟,现已送去治疗,让大家避免接触校园内其他猫咪,切勿交叉喂猫。

评论区有热心同学说怪不得之前老遇不着它,但凡去找就是在睡觉,连最喜欢的罐头都不吃了,原来是生病了。

看到这里已经眼眶已经有泪了,又知道猫瘟治愈率不高但也绝对算不上低,所以她教自己放心,转去购物软件狠狠下单了一堆猫食的营养品。

来年下车,将飞起来的卫衣带子拽回来。妈妈发消息来问她清明要不要回家,任瑜丢了一大堆表情包说自己有个重大消息要告诉她,徐思叙也有了闲情逸致汇报日常,说自己只剩最后一个会议,下班去公寓找她。

来年的目光掠过这些所有,偏在联系人那一栏翻找。她之前陪瓜瓜睡觉的时候有认识一位志协的学姐,她一定知道瓜瓜在哪个医院治疗。谁料一条【学姐在吗?】刚发过去,论坛显示有新热门。

是一条讣告。

瓜瓜是昨天走的,医院发现无法救治后进行了安乐死。

平地放了声惊雷,明明春光如此明媚,来年却觉得从头到脚都被人泼了凉水。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受死亡。从一个“同学”的身上。

热评统统都是沉痛悼念,许许多多人在评论区发瓜瓜生前的照片,说小猫年仅四岁,理该平平安安陪更多届学弟学妹,美美享受养老人生,在众人都爱它怜它的校园里生活一辈子。

然而,然而。

会长出面安慰大家,交代说小猫终归是个幸运的小孩,它走的那天碰上了个明朗的好天气,有微风和太阳,西边有朵云很像它窝在花坛边的傲娇样子,还抬起一只爪爪向我们挥手道别。

有更理智的同学评论道:【不知道志协那边有没有安排瓜瓜入土,但我想提醒一下,记得埋得深一些、远一些,不然它的好朋友们会扒拉,这病具有传染性,注意小心为上。】

来年将手机熄屏,没有再往下看。

当晚徐思叙下班后回到公寓,开门后看到来年正抱膝坐在沙发上,问候道:“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远处人没有将目光移回,她依然看着那面落地窗,上面隐约有哈气画下的涂鸦——“徐思叙,怎么办,瓜瓜去世了。”

徐思叙换鞋的动作僵了一瞬,她微微侧过身,把包里新买的猫粮往里塞了几分,然后将其与外套一起挂上挂钩,走过来拥来年入怀。

五分钟后肩膀感到一阵潮湿凉意,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陪怀里的人坐着。

隔天两人履行约定,要一起去美术博物馆一趟。这是来年的主意,她有一门任选课的pre要用到里面的素材。

早餐是徐思叙点的外卖,简单的汉堡和牛奶也被她吃出一种过日子的感觉。来年洗漱完坐在地毯上细细啃,徐思叙握着杯咖啡站在窗台前接电话。

徐荟老师大清早拨连环call,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

一个汉堡吃到一半,窗前人就转身。徐思叙用手捂着听筒,小声说:“你慢慢吃,我下去开车,你在路口等我。”

来年眼睛还有点肿,闻言乖巧点头。

徐荟打电话来无非是她与褚华茹那点事情,徐思叙在电梯下行时不断在想母亲讲的最后一句话——“阿叙,她已经不见我了。自去年十二月底你着她来照顾我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她的消息。”

这句话背后暗含的手起刀落的决然,她不敢细想。

很多感情走到最后不是靠“爱”就可以维持的,这个社会下群体的特殊性本就会让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徐思叙更是从一出生就注定了双方的不收留。

她们二人兜兜转转大半辈子,最后要分开时连一个美丽堂皇的借口都不需要。

所以方才看着来年那双清澈的眼神,她连一句“你们走到这里是必然”都回复不出来。

到楼下才发现窗户玻璃上的水雾不是没来由,天空淅淅沥沥地飘起春雨,徐思叙打电话给来年让她记得带伞。

人在电话里问她温度如何。

她说不冷。

来年再问:“可以穿裙子吗?”

徐思叙将车钥匙插进去,笑着问:“想穿裙子?”

“想啊。”

“可以,温度可以,穿吧,但还是要穿外套”,末了补充一句,“我还没见过你穿裙子。”

就是因为你没见过我穿我才想穿,来年想。

西城春天要是不扬尘该很好,凡是落点雨入眼皆是翠色。

来年撑伞站在路口的灰砖上,有一瞬间会觉得她其实并没有与徐思叙在一起,那晚墙边人将烟头塞进砖缝,名片只是一个幻想,而此后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的渴望,连痛都是虚假的谵念。

这种感受很奇怪,她想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这样漫长的时间与过分的精力去重读这样一份沉重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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