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鸯(24)

作者:波比猫吃鱼 阅读记录

我眨眨眼,弯身去将那铜镜拾起,里头的眼睛消失不见。

却深刻于我脑海。

头涨得快要炸开,心里塞得满满当当,鼓鼓囊囊,我不知如何描述这种感觉。

大抵就是那些复杂的情感裹挟着记忆而来,将我这具空洞的躯壳一瞬间都撑开了。

大厅骤然亮堂,乐曲声已然晃晃荡荡飘过来。

但我不敢再停留片刻,连看一眼台中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在陆少铭一声声低唤中,逃也似地下楼,逃也似地冲了出去。

夜已深了,但洋街的灯火依旧通明。

突而想起奈何桥边有姑娘对我描述过这样的盛况,她说“天上人间,莫过如此。”

如今亲眼得见,确实。

我像个孤魂野鬼,漫无目的地飘荡在这条长街上。

霓虹闪烁,红红绿绿地乱打一气,填满了我的目之所及。

但就是在这样的热闹环境中,我的心居然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将那三段破碎的记忆来来回回地翻看,试图多想起来些什么,但中间的断裂干脆利落,亦干干净净。

我有些失落地寻了个路边长椅坐下,将那柄铜镜放到腿上,带着些惴惴往其中看去。

镜面依旧发黄,雕花柄仍是掉漆,仿佛方才那双一闪而过的眼睛是我的错觉。

阿桃,阿桃,我于是去回想她的容颜身姿。

我甚能想起她的脚是冰凉的,她总喜欢在我的小腿边徘徊一阵子才猛地贴上来。

她的头发柔顺,乌黑发亮,散落在枕头上时会开出好看的花儿来。

她的颊边有梨涡,一笑就是两个,像两只多出来的笑眼,带着欢喜看我。

她的手指纤细,绣花缝补时尾指翘起,最为漂亮。

但后来,后来好像一切都变了。

为何她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又爱又恨,甚至恨多过于爱。

我在记忆中向她表明忠诚,她却说我是要嫁给陆小少爷的。

我像个努力体会戏中人情感的局外客,揣着这支离破碎的桥段,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样的自己与自己较劲中,我从深夜坐到了清晨。

那柄铜镜自始没有再多出一寸画面,如先前一样,也没有我的面容,只无情又凉薄地照出我身后的梧桐树。

好像在提醒我,我死了,再成不了镜中人。

第22章 铜镜(5)

火焰焰的太阳升起时,雾城的雾好似更浓了些,日光倾洒下来也有了实体。

这时我才看到,原来这条街上并非只有灯红酒绿,夜幕被催着撤下时,那些个西餐厅,洋饭店,百货商场就一个个顶上了。

周遭重新热闹起来,黄包车,汽车,穿插着从我面前的街上过去,上头下来的是一个个穿着华贵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

而我与这里格格不入。

我揣着铜镜离开了,经过一整晚的思索,我决定还是回绿巷去。

至少,我想寻到那个我与阿桃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小阁楼。

在我一路问着方向,终于走到那条熟悉的巷子口时,雾气尽数散去。

日头热烈起来,路边的老黄狗吐着舌头哈气,搬货爬坎的老汉扯着黄毛巾擦汗,就连巷口出来的男人们,也个个大敞着领口,叫着好热。

我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市井气,不由心安许多。

刚要往里走时,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叫住了我。

“姐姐!姐姐!”

我转头去看,身后站了个刚及腰的小女孩,扎着羊角小辫儿,戴了个扎花小礼帽,一身粉色洋裙,衬得红扑扑的脸蛋更加喜人。

“是你在叫我吗?”我蹲身下来去问她。

她的小脸更加红润了,眼珠又黑又大,一把拉住了我的手,侧身往左边指了指,“我妈找你!”

我心里咯噔一跳,脖子有些僵硬的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马路边站着个女子,发髻挽得高,一身豆绿软缎长旗袍,正撩着眼皮往我这边望。

见我看过去,她笑着冲我招手。

不是阿桃。

我提起的那口气松了下来,站起身,由小女孩牵着走过去。

“阿绾,真是你呀!”

女子笑着过来拍了一把我的肩膀,眼角的纹路细密,延伸到了鬓角之中。

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她又是一掌拍过来。

“昨晚上听说陆爷带了个人去龙港湾,我当时还奇怪他一个人单了这么多年,终于老树开花了呀,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找人一打听,说那个姑娘叫绾娘!”

她口中的“绾娘”我,讪讪又闭上了嘴,有些尴尬。

不过她倒是半分没觉得,叽里咕噜说了一堆,突然凑过来扒我的脸,神情认真得不行。

我被她看的发毛,好一会才听见她嘟嘟囔囔说出来一句“你怎么都不老?连点皱纹都没有。”

还以为什么,我喉咙哽了一下,蹙着眉将她掐着我脸的手挥开,“我保养得好。”

可不是嘛,天天用奈何水洗脸,容颜永驻自然不在话下。

她眼角一下吊起,嘴巴撇了撇,“你讲话还是那样讨厌。”

我不知道再回她些什么,僵立原地,但她凤眼一眯,似乎是要将我看透一般。

“说起来,阿绾,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完蛋,我哪里记得。

脑子里头空白一片,我在她令人无所遁形的眼神之下,费劲想了半天,除却阿桃与陆少铭两个名字,还有的只剩下一个。

“阿云?”我犹豫半天,蹦了两个字出来。

刚说完,她描的弯弯的眉毛一下竖起老高,还放在我肩上的手掌收紧,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她的怒火。

果然还是认错了。

这么想着,我看见她涂了口脂的唇一张一合。

“阿云死了!我是阿烟!”她说,“你怎么总是分不清?”

“死了?”我下意识话跟话地问道。

她没接话,睨了我一眼,使着眼色去看旁边站着的小女孩。

“这是我女儿。 妉妉,叫小姨。”

小女孩看看她又看看我,“诶,姐姐!”

“哎你这娃子!”

我最后在距离绿巷一步之遥的门口,被阿烟挥着手绢捂着鼻子带走了。

她一手牵着妉妉,一手拉着我,找了个白墙红顶,窗台门口绕了许多花藤的小洋楼。

这种楼房我昨晚便见过许多,今日头一次走进去,还是被里头的装潢精美惊住了。

水晶吊灯挂在顶上,桌椅尽是缎面绣花,扎金丝银扣,听不懂的音乐从一台大喇叭转盘里头悠悠扬扬飘出来,阿烟说那叫留声机。

她找了个靠窗的僻静角落,又叫来服务生要了喝的,并没有问我的意见。

等服务生下去,她终于回答了我先前的那个问题。

“怎么,你忘了?阿云还是咱俩看着下葬的,要我说,你那娘也忒狠心了些,再怎么着,人阿云不也给她赚了好些银子,翻脸可真快。”

我愣了一下,“是啊,是啊。”

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刚想说话,服务生又来了,送过来两杯黑乎乎的东西,和一碟子蛋糕。

阿烟止住了话头,将蛋糕递给她女儿,再将那一小杯液体推至我面前。“尝尝。”

我将信将疑地托起那盏小茶杯,在她满眼鼓励下,抿了一小口。

又苦又涩,还是热的,热气一薰蒸,我简直要呕出来。

“哈哈哈。”她看着脸色逐渐扭曲的我,笑出声来,“你瞧瞧你,以往我们姐妹几个,就属你见过的好东西最多,结果现在,哈哈哈哈。”

“咳咳。”我呛了几声,瞪着她好容易才将嘴巴里的苦涩和着口水咽下去。

她笑够了,又掏出那条绢子擦擦嘴,“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

“北方。”

“北方?怎么跑这么远?”她睁大了眼,“难不成,当年那传言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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