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鸯(73)

作者:波比猫吃鱼 阅读记录

许是这一笔过于重了,也许是落在耳畔的称呼过于重了,重重地在心口敲上一敲,我怔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然后懵着的我被董明月推着去换了衣裳,是装在那个大礼盒里边,改制的,合身却不拘束的长旗袍。

腰身被改松了两寸,领口也不是板板正正将脖颈藏起的样式,而围了一圈细小珍珠,中袖缀着蕾丝内衬,长出一节将小臂虚虚掩起,朦胧似雾。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头一次不觉得这旗袍穿在身上直锢得人难受,反而认认真真欣赏了起来。

“如何?”董明月站在我身后,冲着镜子里的我笑,“这会儿不难受吧。”

她的眼神直接热烈,看得我一阵心慌,下意识后退半步,脊背贴上一片温软,顿时僵住,忙不迭往前躬身,却被她先一步扶住肩膀。

“这旗袍我刚到这边那年便催工匠赶制出来了,就盼着你过来,没曾想一等居然三年,但好在你还是来了。”

僵硬的脊背松了松,我短促吸了个气音,“我有带衣物,况且这次也只是过来看看你,过两日就……”

“早前我便定了餐厅,看着时间也快到了,你准备好了吗?”

思路被打断,我一愣,半晌,“准备什么?”

身后的姑娘柔柔笑了,“准备同我共进晚宴。”

老实讲,共进晚宴四个字本没有什么,在董家的那两年,跟董明月一块吃饭是每天最平常的一件事。

但现在,此时此刻,她用了“准备”二字来做前缀,又说了“同我”,同她,单独,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别人,没有其他。

摈弃一切杂念,排除一切外在因素,没有压在身上的束缚,也没有那些该死的礼仪教义,只有我和她,在这个陌生的远离故土的异国。

一块吃晚饭。

餐厅离住处不远,下楼走了几步便到,门口有穿着板正西装的男人为我们推门,接着随另一个男人往里走。

悠扬的乐声先一步进入耳廓,接着是头顶那盏巨大的水晶顶灯,折射出的光芒竟是彩色的,随着音乐转圈,投在每个人身上。

投在我身前的姑娘身上,像给她拢了一层光,显得那样尊贵华丽。

我们进了一个小小包间,董明月为我拉开座椅,等我坐下,再坐到长桌对面去。

尊贵华丽的姑娘跟我的距离一下被拉远。

心里那点新奇的雀跃突而像小水泡一样,破了。

我看着董明月熟练地拿起菜单,向旁边的男人边说边点上几下,又说了几句洋文,那男人便下去了。

“我点了几个他们这儿的招牌,你尝尝,若不喜欢,到时再换。”

我闷闷应声,仍是坐得端端正正,勾着头看面前的刀叉。

“怎么了?”董明月的声音又轻又软,隔着长桌,总觉得更虚无缥缈了。

见我不吭声,她提了音量,“有什么你便说,放松些,不必拘束,这儿没有别人,也不是在董家,没关系的。”

我抬头看她一眼,低头,抬头再看一眼,抿了抿唇,又犹豫了会儿,才在她鼓励的眼神中说道。

“有点太远了。”

“什么远?”

“桌子。”和我同你之间的距离。

包间内安静一会儿,董明月突而笑起来,带着轻轻的气音,笑得低沉又柔软。

脸颊热乎乎的,我忙道,“是我不习惯这边,想来应该都是这样长桌对坐。”

脚下的地毯动了动,凳子搁到上头一声闷响,我诧异看向坐到我旁边的董明月,“你……”

“这样就好了。”她接着将刀叉碟子摆好,又把桌上的摆件和蜡烛挪到另一头,才支起脑袋凑近看我,笑道,“我说了,不必拘束,怎么舒适怎么来。”

刚刚破掉的小水泡又凝起来了,胖乎乎的,中间藏了更多雀跃欣喜。

我绞在一起的手指松开,塌下脊背,也笑起来,“好。”

餐品一道道上来,大多摆盘精美,但分量格外小,用来装饰的叶子和花都占了一半位置。

比不得董明月在家给我做的能装满一整个碟子那么多的土豆泥。

不过滋味还是不错,不论是肉味还是酱汁,都浓郁许多,,尤其是那烘烤的焦香酥脆的面包,吃起来格外香甜。

最后上来的是一道由透明壳子罩了起来的甜品,上菜的男人介绍一通,临离开前看了我一眼,又笑笑,吐出来几个词,点了点头。

“他说的什么?”我看向董明月。

董明月唇边的笑浅浅,也深深看着我,“他说,你是位美丽的小姐。”

我张了张唇,转头去看那个男人,耳边董明月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也觉得。”

男人下去了,留下一柄小铁勺。

“你来敲吗?”董明月拿着勺子问我。

我摇摇头,“你来。”

小小的铁勺被她捏在指尖,平举着放到那个透明壳子上方,轻轻一敲。

“砰。”

怦怦。

糖壳裂开,缓慢,静悄悄的倒下,露出内里的甜蛋糕,鲜红鲜红的,做成了花朵模样。

“这是什么花?”

那束墨色油纸里包的花朵长这样,路上擦肩而过的姑娘里手里拿着的花朵长这样,就连花店门口摆在最外一排的花朵都长这样。

这是什么花?

良久,董明月说:“玫瑰。”

回去的路上,董明月提议说去海滨公园走走,说那里有湖泊能钓鱼,还有肆意睡倒在路中央的小猫,一根肉肠,就能随意摸摸。

“我又不钓鱼。”我笑笑,“也不喜欢小猫。”

董明月想了想,“那可能还有天鹅。”

天鹅?她信里说的那个一见他就昂头转身撅屁股的生物?那是可以去看看的。

“像我?”我睨她。

她憋笑,“像。”

“那走吧,去看。”

原来海滨公园不靠海,湖泊很小,人也很少。路上没有睡觉的猫,湖边也没有钓鱼的人,至于天鹅,我只看见了零星几只鸭子。

“你诓我?”我停下脚步,转身瞪着身边人。

董明月站的地方有一盏电灯,她站在光线里,望着我笑,“我没有。”

“怎么没有?”我环视一周,背过身去不愿看她,“没有人钓鱼,没有小猫可以摸,你说得天鹅是湖中央那几只鸭子吗?”

“钓鱼的人归家了,小猫白日睡够,现下估计跑别处玩去了。”董明月顿了顿,“至于天鹅,面前这不就有一只吗?”

她说着靠了过来,下巴搁到我的肩上,吐息洒在耳畔。

“阿如小天鹅?”

简直要命。

我耸耸肩,她笑了两声便退开了,“我上次来是看见了的,若你感兴趣,不妨我们坐下等一等,没准一会儿能飞来两只。”

思索片刻,我“嗯”了声,兀自往旁边的长椅走,她后脚跟上。

“那便等等吧。”

等待总是熬人的,像我等她归家,像她等我回信,那些等待的岁月过于绵长,反而衬得现在的等待不熬人了,倒期待多些。

“这三年,你有给我写过信吗?”

寂静中,董明月先打破。

我沉吟一会儿,答她,“有。”

“写得多吗?”

“起先一年,一周一封。”

董明月停住,好一会又问,“寄了吗?”

“寄了。”我偏头看看她,“但似乎你都没收到。”

“没有。”她笑得很浅,眼底却有些凉,“大约是送信的伙计弄丢了吧。”

“可能吧。”我说,“我也没有收到过你的来信。”

“那这次怎么收到了?”

我回想起那个伙计湿漉漉的模样,以及他急急将信塞到我手里的模样,看起来像是赶时间要去下一家。

“不知道,可能这封比较好运吧。”

董明月不说话了,我转过头看向她的侧颜,她的眼神专注,盯着面前的湖泊不移开。

又过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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