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烟火+番外(111)

作者:常文钟 阅读记录

只要李清赏来霍氏医馆露过面,待后续官差问起相关人员,和衙门有合作的霍氏医馆,自会向他们证明李清赏来过。

直至回到家,李清赏不再是在外面时那有条不紊模样,吃饭着还在不停猜测分析:“我们山长并无吃喝·嫖·赌·恶习,不会直接得罪街头混混招来此般横祸,那么打他的人只可能有两方,”

她一根根掰手指:“或是他在布教司饭桌上说过甚么得罪人的话,被人家记恨报复;或是他走访民户,劝说人家送女娃念书得罪了人,若是如此,那么凶手便该是延寿坊某些坊民,我比较偏向后者。”

看着李清赏认真分析“案情”的模样,柴睢发现她在外当事之时,和回到梁园后反应截然不同,相声捧哏样应道:“这是怎么说?”

李清赏刚夹一筷子菜进碗里,闻言严谨放下筷,饭也不吃了。

“你看哈,”她直勾勾看进柴睢眼睛,又挪开视线开始分析:“你也知童山长喝点酒后会变得话多,别人稍套套话他就啥都敢往外说,文人相轻,布教司三不五时开完会一起吃喝,保不齐童山长的无心之言得罪过谁,

但普通公门么,倘闹过分谁也吃不消,搞不好做小动作的人还要要受处分,是故,‘公门身份’会对那些一半文人骨一半官场皮的教谕官有所束缚,雇凶伤人事他们不敢。”

她越说越坚定:“再有就是劝说坊民送家里女娃上学的事,象舞历来朝廷撤走了对女娃读书的督促,许多家庭即刻把不得不分给女儿的资源撤换到儿子身上,二十余年时间改不了几千年来深埋人心的‘重男轻女’思想,何况如今女子学庠开始各种收费,女娃娃念书更难,山长逐个敲门入户去劝家长送女娃读书,得罪不少人。”

她道:“我见过有人在路上追着童山长骂。”

她又道:“童山长去家访过后,有些女娃同亲长哭闹要像兄弟们那样念书学习,她们的亲长理所当然把对女娃哭闹的恼怒转嫁到童山长身上,此前童山长还被人砸过石头,因没砸流血也没逮到人,事情不了了之了,他给我提过,他不让我接触家访的事也有这部分原因……”

得罪人的事,童山长都是自己亲自上。

漫不经心听李清赏在旁嘀哩嘟噜说话,柴睢边吃饭边点头,听着听着,那些纷乱如麻头绪万千的事暂时被挤压到不起眼的角落里,心田悄然腾出大半,任这些可谓是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在里面鸡飞狗跳。

李清赏说着说着不听有应声,一转头,看见身边人正漫不经心半低头喝粥,约莫是从外面跑年久回来后在家将养得不错,柴睢原先晒得略黑的肤色逐渐白回来,耳朵随着咀嚼一动一动。

敏感察觉出柴睢好像不怎么想听自己说那些杂七杂八的闲事,李清赏盯着她耳朵问道:“在霍氏医馆时,你为何搓我耳朵?”

关于童山长被打的分析骤然改变,柴睢嘴里兜着口粥扭头看过来,咕咚咽下,双眉轻扬:“甚么?”

太上这般表情委实有几分可爱,李清赏腾出手来在她耳垂上轻轻弹了一下:“我说,你在医馆时搓我耳朵做甚么?”

“哦,”柴睢偏偏头躲开李清赏的手,简单答了句:“压惊。”

乍见童山长伤情时,李清赏确然短暂地被吓到了,即便那“被吓到”并未影响她冷静分析局面情况,但不可否认,她就是吓得手发抖脚发软。

“搓耳朵能压惊?”李清赏倒是头回听说,庆城那边是长辈摸摸头以压惊。

“能。”柴睢应声如当年宣布登基般坚定,又在李清赏饱含崇拜的目光中淡定地转过头继续吃饭。

搓耳朵,母亲教给她搓耳朵能压惊,小时候她每被噩梦吓醒,都会用力钻进旁边母亲的怀里,母亲温柔地抱着她轻轻搓她耳朵,用带着困倦的声音低低念着,“搓搓耳朵根,魂儿快返身,返身即归元,阿睢好安眠。”

后来那些年,相父每每恶作剧吓到她时,也会咯咯笑着搓她耳垂,只是相父嘴里话少,不若母亲般会念叨那些。

这是柴睢对“家”这个字最初以及最最深刻的记忆,是故见李清赏被吓到,她会下意识去搓她耳朵给她压惊。

李清赏崇拜太上博学,然而无奈她尚对此说法觉得半信半疑,嘴里嘀咕着回头要再亲身试一试的话,也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片刻后,在极其细微的沙沙食物咀嚼声中,柴睢偷瞄眼李清赏,忍不住再偷瞄一眼。

屋外风雨交加,屋内灯火悠悠,身旁人埋头吃饭,柴睢腔子里那颗跳动正常的心,忽被甚么轻轻撞了下。

在那些不为人知的诡谲计谋,以及你死我活牵扯出的残忍争斗之下,由人之欲望所燃烧起的一切野心和狂妄,在这一刻被她和着食物悄无声息吞咽入腹。

大雨浇泼在夜色里,门窗隔绝了急雨骤风,小厅里灯暖饭香,身旁有个相处起来甚是欢喜的人。

被从嘴里无声咽下的东西进入胸腹,又凝成团酸热一下下顶撞喉咙,踏着累累尸骨从东宫登上九层帝台、又从帝台跳上共工台【1】以身镇南箭的年轻人,逐渐从万方生民与江山社稷那些无法触及的飘渺虚无中,找到了自己真真切切作为个人而活着的证明。

这真是让人无法理解的一幕。

在梁园给予刑部的清查压力下,待制李泓瑞写认罪书在租赁的宅子中“自缢”而亡,揽下因爱生恨而欲杀死李清赏之罪名;时局变换,一波又一波不明势力顶着巨大风险摸上来,试图刺杀被梁园隐藏保护起来的駮神铜矿证人;

无数双贪婪狠戾的眼睛紧盯梁园,只要梁园露出任何可以被理解为“政变”的举动,他们会立马露出比虎狼还要尖锐的獠牙,扑上来把太上势力撕咬得骨碎成渣。

把人压得“一子错满盘输”的巨力此刻看来不过尔尔,甚至不及走出霍氏医馆时李清赏说的那句,“快饿疯了,简直算是饥寒交迫,我们赶紧回家罢。”

“住进梁园后,我一度以为自己会像母亲那样,独自生活下去。”柴睢一手端粥碗另手执筷,夹完菜筷头随意搭在了碗沿上,喉头酸涩化成她自己未曾料到的话语徐徐出口。

低声软语之间她神色缓慢放松下来,与平日示人的温和却疏冷表象不同,太上梁王露出了她面具下冷峻而近乎严苛的模样,有如海水退去,隐藏深处的嶙峋石滩终于暴露在人前。

那是二十几年如一日长久保持审视、戒备与怀疑而形成的本色,几乎刻在骨子里。

咬着蒸饼吃的人疑惑转头看过来,柴睢的表情她从未见过,瞬息之间她明白过来,此刻柴睢表现出来的,正是她此前不肯答应往那方面发展的恐惧所在。

“啊,”但当这一面真正摆在自己眼前时,除去柴睢的表情让李清赏觉得陌生,其他也没甚么可怕,她甚至还能揶揄着接话,“直到遇见我,发现原来一切可以截然不同?”

柴睢深深看着她,清澈眼眸里似有疑惑飞快闪过,冷刻般的嘴角忽而往上轻轻一提,九冬峻冰咔然裂解:“你明起记得别洗脸嗷,上面贴金片片了。”

李清赏没忍住,拿筷的手手背遮嘴嗤嗤笑起来,另个手肘捣柴睢道:“别两个人好上后据说甜言蜜语说不完,成天跟泡蜜罐子样蜜里调油,你倒好,少促狭我几句吃不下饭的。”

“所以说,”她再笑着问,“忽然讲这些做甚么,你吃饱啦?”

柴睢拿起手帕擦擦嘴角,眼角眉梢的细碎笑意再是故意也掩藏不住:“无他,见你思考问题有感耳——童山长有你这样的下属,是他坚守多年修来的福份。”

方才还被揶揄,这会儿又被夸奖,李清赏打量过来的目光登时充满怀疑与戒备:“你这句夸奖怎么听着不对劲,像是在哪里等着要坑我。”

“我会坑你?”原本的感慨没能继续说出口,太上那双素来沉稳冷峻的眉一挑老高,“你摸着良心说,我何时坑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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