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37)
但那两只手交握得很紧,紧到热切。
让她无法挣脱。
她闻到萧冉身上淡淡的香气。
风声被抛在脑后,林忱错觉,好似正在抛弃世俗的一切。
她心跳不止,脸色潮红。
宽袍的衣袖被挽起来,她们一直奔跑到长街尽头,然后要了一碗热乎乎的云吞。林忱的那一份照旧加了很多红油,老旧的搪瓷碗被浸润了,也显出不一样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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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天刚蒙蒙亮,萧冉穿好了官服,尚有片刻的余闲。
她蹑手蹑脚走到偏房,发现林忱也已起了。
那背影清瘦笔直,正在窗前看书。
“读书不辍,小师父要是考试,定能拿到好功名。”
林忱翻页的手一顿,莫名有些怅然,说:“我怎么能去考试。”
萧冉来到她身边,正色说:“这可不一定,若是三十年前,谁会想到女子也能做官呢?”
林忱笑了下,想想道:“也是。”
她打开窗子,指着院落的东角:“昨晚来时就看到了,那是什么?”
角落里是一株枯槁的树木,根子都烂了,根本看不出品种。
萧冉仰着头,从窗中望那树,温和道:“那是我母亲从前种下的。”
林忱一怔。
“我在萧家没住过几年,走时唯一带走的只有这个。”她还笑着,笑里能看出的只有怀想与感伤,“听说这树在我出生前就有了,经过我母亲的悉心培育,长得很好,每年开的花都很馥郁,还结果子。可是后来她不幸逝去,又过了一段时间,这树便也枯槁倒折,怎么救也救不回来。”
林忱低下头,不知怎么安慰,最后道:“万物有灵,这树是去殉她。”
萧冉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发,那发已长了一个指节的长度,摸上去毛乎乎的。
“说的正是。我得走了,你在府里若无聊,去找人唱戏弹琴来玩,外面正清点随车的行装,乱得很。”
林忱应了下,她便出去了。
青萍在外边候着,给萧冉披了蓑衣来挡早上的重霜。
“姑娘眼下的乌青怎么这样重,就说昨夜不该那么晚回府,我这心里都着急死了。”
萧冉打了个哈切,点着头进了轿子。
她拢着手,觉得昨晚的一切都纷乱异常。
那些快乐像是洞窟烟云,五光十色,却又脆弱虚无。
恍惚间,她竟做了个梦,梦见那枯树倒折的一天。
那一天,整个萧府都被红霞弥漫,唢呐明明吹得是喜乐,她听着却哀切。
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进门,那样年轻,容颜艳丽。
而自己的母亲,黄泉水里,却是无尽的冰冷寂寞。
萧正甫曾经说过,母亲是他心头挚爱,此生绝不续娶。
可短短三年之后,他便食言了。
萧冉冷漠地在梦里围观,锥心的感觉却还在。
她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大闹婚堂,而是回到了自己和母亲的院落。
那里冷冷凄凄,晴空之上忽然闪现紫电,而后梨树倒下,纷纷的梨花如雪。
她给这晴空一震震动到心惊,醒来之后还是惊悸。
“到哪了?”
“还没进宫呢,姑娘再休息一会吧。”
萧冉靠在车壁上,紧拧眉心,觉得天命昭昭,自己的心思都被看穿了。
她痛恨萧正甫,因为他伪善风流,可自己偏偏成了一样的人。
都是背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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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道上,内侍提着蒙蒙亮的黄灯笼,送身后的常侍往凌云殿去。
踏过汉白玉的石阶,涟娘正站在高台上等。
半月未见,她照旧是那身黑色的衣装,看着稍显刻板。
“这些日子,有什么不如意?”她打量着萧冉,仿佛要把人从外到内看穿。
萧冉掩去疲惫的神色,拉住她的胳膊。
“我带回了科举舞弊的苦主,千里押运回张家的人犯,正是功德圆满,哪会有烦心事。”
涟娘神情古怪地看着她,若有所指道:“你最好是。赵庭芳虽是你从云城带回来的,但太后昨夜看了奏章,准备把这事儿交给江清漪去处理。面上说是因你和赵从前的渊源,要你避嫌,但太后的心思谁也猜不透,我们走这几个月,文渊阁和太后跟前都是谁在做事,你得有个数。”
萧冉眨了眨眼睛,像扶不起的阿斗一样说出了那句名言。
“那有什么?我有姑姑。您跟着太后朝乾夕惕二十载,不是江家人挑拨几句就能翻起风浪的。”
涟娘这才真觉得不对劲。
若是往常,萧冉早该警惕,如今如此轻纵,不是心里装着别的事,就是故意在混淆视听。
她正想再问几句,凌云殿内却走出来一位面色皎白细眉俊眼的女子,正是议完科考案出来的江清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