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鸿集·月之心旅【一】一(273)
白云几乎能听到源自身后各位姐妹心底的抽气声。
“……陛下玉面英姿!白云怎敢……”她那自然含有冷意和媚色的上挑眼里,一下子就能泛出水亮可怜的柔光,说着又要行单膝跪礼。
“好了,孤与你开个玩笑,你这样慌神,倒真显得孤像是鬼。”陛下懊恼地皱一皱眉后,更加让饱满的红唇泛起笑意,硬是暖手使力、又将她抬了起来,“孤有所失言,这番就别跪了。你记得白卿?他是你的主考,今日来内宫献墨宝,极为有趣、带你瞧瞧,就当松下紧绷的心神。嗯,看你这笔杆……”
女人只往下扫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中旧笔杆,看到了裂缝里洗不去的墨迹,遂握了握她的温凉指头,笑说:“孤今日,准备赏白卿几样文房之物,还愁赏他太多,叫他翘了尾巴!正好登殿试在眼前,你这旧文具是不成样子了,带你从中挑几样喜欢的。对了,你的眼镜呢?不习惯戴?”
白云看见陛下似是天真地一笑再笑。
那笑稀罕,她仔细看了看,渐渐发现陛下的脸虽清癯、脸型却偏圆,眼睛好好睁开些、也偏圆,就连高鼻梁之下的鼻头也是偏圆润、微微翘起的。
这样一来、露出唇的犬齿竟也显得俏皮,整体如小兽凶猛可爱的圆脸安在了雌狮的一尊壮躯之上。
如此细看陛下,加之手心暖意源源不绝,她脑中直嗡嗡地响,口中按照情理勉强对答:
“……白云很是珍惜陛下所赐。除温书时戴着之外,其他时候都仔细收好在寮内。”白云说这话,背对一众不知情的姐妹,实在不好意思。
“伺候人的物什而已、无须珍惜至此,去戴了来!孤就在此等着你。”女人说罢松开她,紧接着背手上前两步,收了笑容,对娇□□子们语气平和地说,“艺女司现此毓秀状元之才,非有众人和谐相调、友好扶助的基础不能成之。福地才出福人,孤已下旨赏之——艺女司今年年俸,按双倍发放。谢恩平身罢。”
“谢陛下隆恩……”
白云将降旨声和谢恩声全听在耳朵里,知道这是陛下强硬地用一笔钱物,帮自己爽快打发了日后可能来讲旧情、攀关系的难缠之人。
陛下故意让自己未走远就听见,是强硬地让自己承下了她这份好意吧。
又是不让跪,又是要带自己看戏、赐笔墨,又是为自己赏遍艺女司上下……
说陛下的态度,实是将自己宠到了极致。但如此清晰地叫自己知晓主上施了何等隆恩,又为白云心中添去一丝冰凉的警醒。
……
白杉生面庞泛紫黑,留长须美髯,在白云对考官的印象中很有一番威姿。今日刚照面时,也互相寒暄行礼……
此时,他却狎昵地凑到宝座之上的女人身边。
“陛下,错了错了!”他指着桌案上的白绢,手狂抖,整个人是歪眉斜眼的发癫状,“哎呀哎呀!你这一词写的行草!行草、不是行书!书体又有北人常犯的以圆代方之错,陛下,说了你总不听!屡教不改、差生!该用戒尺打手心!”
“放肆!你斥起孤来了!滚下去!”女人起了吵架的兴致,用混胸声浑厚地凶道。
白杉生还仔细盯着陛下的作品,嘴里念念有词,竟用指头直接去沾陛下砚中的墨汁,要在她的白绢上作涂改。
“说了!滚下去!”女人边托腮笑骂、边伸手扯白杉生胸前衣襟,轻轻一推。
男人被推得轻跌了一跤之后,居然开始哭喊耍赖,从通向王座的两折阶梯上骨碌碌、慢慢地滚了下去,边滚边往脸上抹墨,抬起黑黑五指向天呼喊:“哎呀!暴力行径!哎呀!苍天无眼,降此暴君!”
值守的宫人们未流露惶恐脸色,竟面向白杉生吃吃而笑,陛下也红唇轻启,很快露着獠牙大笑出声。
看来白杉生经常如此失态,陛下也借着场面、由着性子发狂——白云些微吃惊地望着这荒诞不经的景象。
第一次进来“琉璃宇清宫”,以她准国生之辈被安排在末二等座上,倒不失规矩。
从此处远看,大殿之中烛火稍暗,比起前朝装饰,应是只换下了金漆桌椅,换成乌木造的。殿柱上多了些鬼面鬼身的浮雕,在暗色烛火映衬之下,众鬼形态表情摇曳更显可怖。
除此之外、匠人实际上将它们刻画得强壮健美、或空灵纤细,精细异常,反而称得上正经的工巧艺术之物……
“此间、四周空中、众鬼齐聚,是为地狱!地狱!”白杉生却指指那些浮雕柱子,恐慌地就要奔逃。
“站住!还没让孤赏评你的字!将白卿墨宝呈上来!敢批孤是差生!若你写得不够好、孤将你立斩于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