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核(23)
贡玛长老停下脚步,脸上那慈祥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她平静地吩咐道:“把‘回响’都请出去吧,山灵需要完整的奉献。”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窟中回荡,带着一种神圣感。
几个穿着精美白袍的寨民走上前,动作轻柔而庄重,仿佛在搬运珍贵的圣物。他们将两位逝者的遗体和那位奄奄一息的老人,小心翼翼地抬起,放在早已准备好的、铺着新鲜树叶和花瓣的简易担架上。然后,他们抬着担架,步伐沉稳而肃穆地走向洞口,走向外面阳光普照的广场。
洞口谢铭和阿岩的讨论还在继续,直到抬担架的寨民从他们身边经过。谢铭这才注意到动静,他随意地瞥了一眼担架上盖着树叶的人形轮廓,以为是仪式用的什么物品或象征物,并未深究。他此刻满脑子都是矿场建设和运输路线,加上阿岩在一旁不断抛出新的技术细节问题,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关键信息。
广场中央,已经用原木和石块搭建起了一个简陋的祭台。贡玛长老带领着所有穿着圣洁白袍、头戴鲜花花环的寨民和谢虞一行人,围着祭台席地而坐。气氛庄重而虔诚,如同即将进行一场神圣的祈福。
贡玛长老的目光落在章知若和陆皓身上,她对他们招了招手,语气里带着一丝看重:“远方的学者,请到前面来。第一排的位置,能更清晰地感受山灵的意志,记录下这神圣时刻的每一个细节。”
章知若和陆皓受宠若惊,虽然心中那点因尸体带来的不适感还未完全消散,但被长老如此重视,学术的虚荣心和被认可的兴奋感瞬间压倒了那点不安。他们连忙起身,在周围寨民平静的注视下,带着一丝激动和忐忑,坐到了最靠近祭台的第一排位置。谢虞、谢铭和武安平则被安排在中间靠后的地方。
贡玛长老拿起一个古朴的陶罐,里面是深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她亲自为围坐的每一个人,包括谢虞他们,一一斟满面前粗糙的木碗。
“敬山灵!”贡玛长老的声音高亢而悠远。她带头,双手捧起木碗。
所有寨民,包括阿岩,都神情肃穆地双手捧起木碗,齐声用一种古老、晦涩、充满原始力量感的语言,开始集体吟诵一支歌谣。他们的声音低沉而整齐,如同大地深处的回响,充满了神圣的仪式感。章知若和陆皓也下意识地捧起了碗,虽然听不懂,但身处第一排的殊荣和这宏大的氛围,让他们脸上再次浮现出迷醉的表情,暂时忘却了洞中的不适。
谢虞捧着那碗深红色的液体,手指冰凉。那晦涩的吟诵声像无数细小的虫子钻进她的耳朵,让她本就昏沉的脑袋更加胀痛。她看着祭台上那位还在微微抽搐、发出微弱呻吟的老人,心里泛起一股巨大的不祥预感。
吟诵声达到了一个高潮,然后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阿岩站了起来。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憨厚的笑容,仿佛只是要去完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任务。他走到祭台旁,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边缘锋利、泛着金属冷光的匕首──正是他们在小镇上见过的黑傩族手工制品。
在明媚的阳光下,在圣洁的白袍和美丽的花环的包围中,在所有人肃穆的注视下──
阿岩俯下身,动作精准、利落、毫不犹豫,手中的匕首在那位奄奄一息老人的脖颈上,横向一抹!
“嗤──!”
一声皮肉被割裂的轻响,在死寂的广场上清晰得如同惊雷!
颈动脉破裂!
一股滚烫的、暗红色的血柱,如同压抑已久的喷泉,猛地从老人被割开的伤口里呈扇形喷射而出!飞溅起老高!
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鲜血,如同猩红的骤雨,精准地、劈头盖脸地溅射在坐在第一排、毫无防备的章知若和陆皓的脸上、身上!粘稠、滚烫的液体瞬间糊住了他们的眼镜,浸透了他们崭新的白袍,顺着他们因惊骇而僵硬的脖颈流下!阿岩那件绣着精致图腾的白袍更是瞬间被染红了大片,头顶美丽的花环上也挂满了粘稠的血珠,顺着他依旧挂着憨厚笑容的脸颊蜿蜒流下,滴落在祭台的石块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呃......啊──!!!”
章知若和陆皓的尖叫声不再是单纯的惊恐,而是混合了被滚烫鲜血溅射的剧痛、浓烈腥气带来的窒息感以及目睹极端杀戮的终极恐惧!那声音凄厉得变了调,猛地撕裂了广场的死寂!他们手中的木碗“啪嗒”掉在地上,深红色的酒液与脸上的鲜血混在一起。两人瘫软在地,双手疯狂地在脸上抓挠着,试图抹掉那滚烫粘稠的血污,眼睛透过被血糊住的镜片,瞪得几乎要裂开,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崩溃,死死盯着祭台上那喷涌的鲜血和阿岩那血淋淋的、带着笑容的脸!所有的学术狂热、文化理解,在这一刻被这兜头浇下的、活生生的死亡彻底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