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桃花朵朵(11)
六娘说得仔细,带着一丝喑哑,我好像也浑浑进入了异国的巫术中,在乌山的悬崖下,看到那些浸泡过鬼蛇的水珠,闪映刺目的阳光,从细树枝上划出,从天上飞落直下,一颗接一颗,晶莹的表面如万花筒般折射山川万物,也折射鬼主临风而舞,虔诚的面容。
我不禁道:“那位鬼主叫什么?”
六娘看着我,缓缓道:“大名鼎鼎的冥辛。”
第六章
“冥辛?!”我大惊,“那不是她们的大将军吗?”
大将军杀敌作战,是很世俗的印象,和乌山里挥枝洒水的祈雨鬼主乍然勾连上,令我一时瞠目,适才在脑中浮想的翩然作法之姿,也如水泡戳破,纷纷碎了一地。
她,冥辛?我在牢中所见,苦大仇深,戾气无边,这份杀气做将军我信,做高山云气间的鬼主么。
六娘笑着看我,意味深浓,像是一早设在这里,只待我露出目瞪口呆之相,再漫不经心地淡淡说起这位纵横沙场的狂战士背后不为人知的过去——自然,言辞间总要有意无意地带进一丝志得意满。
哼哼,但你一定猜不到,我的难以置信是因为我见过她了,还替她上药了、包扎了……当然,之后的事我就不想提了。总之我才是那个怀着更大秘密的人,按下这份隐秘的小得意,我佯装心急,催促道,“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六娘果然神色满足,理了理衣衫,掸一掸并不存在的灰,方道,“那就要从我第二次去婺国说起了……”
她略略一停,似在回想,缓缓道,“三年前我又一个人去那做过生意,那时第一次听说冥辛,那会儿她已成了鬼主。其实我第一次去时,婺国并没有正儿八经的鬼主,因为鬼主是由鬼蛇来选择的,只要鬼蛇没有选出人,就没有鬼主。但像祈雨这样的大仪式,须有一个人暂代鬼主,当然,这个人是不必冒死进入水桶的。在冥辛之前,鬼主一直由王族的公主暂任,毕竟鬼主之位极为尊贵。而据我所知,冥辛是唯一以平民之身担任鬼主的特例。”
“你是说,冥辛并非贵族?”我疑道。
六娘点了点头,道:“冥辛的来历我并不知道,在婺国知道的人也不多,但她并非出自宫廷却是一定的。她像是凭空出现,又一步登天当上鬼主。婺国的鬼主之位此前已虚席了几十年,而冥辛的出现令婺国人大为狂热。据说在冥辛出任鬼主的那天,民间点燃千万火把,整整燃了二十一天,来庆贺她们的新鬼主。
“可惜呀……”六娘神情间满是遗憾,“我没有见过那时的盛况,我第二次去婺国时,冥辛已经当了大半年鬼主了。”
我不解道,“那既然她鬼主当得人心所向,又怎么变成大将军了?……”
“不,”六娘止道,“她还是鬼主,毕竟这是鬼蛇之意,只是她又多了个大将军的身份。”
“还有这种做法?”我蹙起眉,“不可思议啊……”我想象咱们尚国的礼官,操办祭典之余,还驾着马赴边疆厮杀,离奇。这还是在尚国,礼官与将军都是臣,都属朝廷,是官衔;在婺国,鬼主显然超脱朝政之外,是另一条道。
六娘轻摇头,“本来是没有这种先例的。因为鬼主身份特殊,说得明白点,叫不食人间烟火,主要职责在于与鬼蛇心灵相通,为社稷祈福驱禳。有一种说法说,是冥辛自己提的要去战场,也有说法说,是国主让冥辛去。其实鬼主并不受婺王的约束,她的身份比婺王更尊贵。但总而言之,最后冥辛自己去了,信众虽然不满这个决定,但鬼主的意志无人可以左右。”
听罢,我不禁对鬼主的权力十分之不爽。如果规定鬼主不可身兼多职,就像道士只可修仙不可礼佛,俗务与神务泾渭分明,那我的公主就不必面临强敌,我尚国可高枕无忧也。
这个冥辛,果真不让人省心。
六娘似是说累,伸了个懒腰,悠哉道:“哎呀,现在婺国人一定后悔死了,当初说什么都不该让她们的鬼主大人去打仗嘛,现在人死了,去哪里再找一个新鬼主呢?”
我心忖,果然冥辛没死的消息不能泄出去一丝,否则,婺国人还不疯了一样跟咱们拼命,到时候战火又起……就让她们继续哀悼,反正早哀悼晚哀悼都要哀悼,早早把丧事办了早了一桩事。
与六娘聊得不知时辰,无意间向外一瞥,竟见外头天色暗沉,遂赶忙起身,向六娘道:“叨扰许久,也该告辞了。今日多谢六娘,我听得十分尽兴,改日可容我再访?”
六娘亦起身,笑着拍了拍我,道:“不用说谢,我今日也是遇到了你,总觉得很亲切,大概是我们有缘,我巴不得你以后常来陪我说话,我一个人在船上才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