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100)
我不能,我不应该。
她当然知道事已至此,更明白如果事情倒退回到刚从终南山下来的时候,她也不至于如此不理智如此心痛,也许压根不会着急成那样子,但现在——
现在居觐是她的宝贝,一想到居觐的伤口她都心疼如绞,怎么能接受居觐现在命在旦夕的事实?
原想的是来日方长朝朝暮暮,现在连只争朝夕都不成。
和杨保婷说完,她回房,让杨保婷去休息。推开门,看见居觐坐在床上,望着床脚发呆,白色的亵衣下依稀可见黑色的圆点,那是蛊毒。看了这些日子,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被灼伤,“居觐。”
“嗯?”转过来还是那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她却敏锐地看见了泪痕。本来想哭的,只好生生将眼泪憋回去。
“现在感觉怎么样?”
“老样子,没什么变化。”居觐说,语调很平常,“你们去说什么了?”
她知道得斟酌用词,也知道不能斟酌得太久,而且还不知道有什么备选的说法,“我们商量了一下,怎么去东都。你......”
“嗯?我怎么?”
那表情语气像个天真孩童,像初识时的居觐,其实居觐一路走来成熟了许多,但说到底还是只有十八岁。
十八岁。
她再也忍不住:“对不起,对不起。”然后低下头去。
“别。”居觐伸出手捧起她的脸,“我还有得救,不是吗?我们去东都,到时候我就好多了,我们找到岳元彬,找到这一切的原因,什么阴谋,什么别的凶手,我们洗清冤屈,都给它处理完了,就好了。你别担心我,我可以的。师尊说我的内力就是我的精神,我的精神就是我的内力,我只要坚持,我可以的。”
她望着居觐,居觐还在笑着。
“居觐......”
“我可以的。”
“我怕——”
“我和你一起的,我有你就什么都不怕,你也不要害怕,好不好?”
你也不要怕好不好?你也怕我就会怕的。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不想怕。等我知道了,也许就不怕了,也许那时候再怕也不迟,也许还有别的“也许”......
三天后一行人出发,杨保婷履行承诺,亲自送她们走苗疆北出的秘密道路。先从永州以北的渡口乘船,自湘江顺水而下,入长江之后,再到洞庭湖转入山南道。幸运得上游水丰,一路速度都很快。居觐出发的那天吃了一次杨保婷配的药,第三天就开始觉得自己能健步如飞了,杨保婷又教她如何运气和控制,在任何不必要的情况下都不要使用自己的内力,一路上也不让她做什么劳力的活动。她就这么休息,闲着,只顾想办法治疗自己。
她知道自己有可能死,也有可能生,生死还不能算系于自己和白藏身上,还有一个与自己敌对的人也把握着这根细线。师尊说,这种情况下她就应该放下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去行动,她不能。她的思维一旦触及自己可能的死亡她就开始觉得心慌,她不怕死,但她怕失去白藏,她怕白藏伤心。
她是得学项羽背水一战,她想,但一旦触及白藏,她的思绪就像湘江一样流淌,什么都无法阻拦。
师尊小时候教她读《报任安书》,说人固有一死,说轻于鸿毛重于泰山的道理。她以前觉得自己明白,后来下山来,知道那不过是纸面上的明白,实际上和无数的瓜与李一样不清晰。师尊也说,到了时候你就会知道,比如你自己要死的时候。现在——
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死的重量。她还想不到,“自己”似乎是不值得与其他事物进行参照的东西,它们要么虚无缥缈如看不透的阴谋,要么沉重实在如两岸的青山。而自己,时轻时重,没有一个固定的重量。
一切都是杂乱的,模糊的,一切都不如坐在船头的白藏来的真实。想到白藏的时候她无比的沉重,踏实的沉重,忧伤的沉重。
“我给你吹笛子吧。”她走到白藏身边坐下,“好不好?”
白藏点点头,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喜是悲还是忧。她见了,便一心想把白藏的笑意给“吹”出来。
一曲又一曲,直到两岸渺茫,下起小雨来,白藏说干脆进去吧,别淋坏了。于是两人回到船舱坐下。一坐下,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累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累了?”白藏柔声问道,“靠着我休息一下吧。”
于是她靠着白藏的肩膀,渐渐睡着了,虽然才下午。将睡未睡之间,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要去东都,要找到岳元彬,要为那些无辜的无极派弟子们报仇,要洗清身上的冤屈,要让江湖中人都知道白藏是行侠仗义的人,自己也是,而不是什么凶手,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她要抓住那个凶手,要行一件大大的义事,然后......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