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59)
她把烟碾灭,用抽纸擦了擦眼睛,不太管用,又用袖子擦了擦脸,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是失去了至宝的孩子。
我原想着会是我一个人终老,在午夜梦回时想起刚才的梦境里有你、然而觉得哀伤,醒来又继续生活,就如此过了一辈子。也许遇到什么人,有也足够美好的一生,却也始终怀着对你的眷恋,因为觉得不会有结果、也早早放弃了执迷、也没有那么多的故事不会放不下,所以觉得一切都能被治愈,所以可以这样过一辈子——过一辈子,相思付流水,悲欢喜乐散于流年,过了一辈子。
一切都能被治愈,等到伤疤都找不到了,时间只将好的回忆留下来了,与你重逢我再也不会觉得伤感只会觉得惆怅了,我有我的满足了,你也满足的,像你一直以来的那样:直到那时,我再去送别你,我可以笑的。
现在我去送你,我只能哭泣。
走进殡仪馆我就会哭了,还没找到你我就只会哭了,我跪在那里起不来,我趴在你的冰棺上哭,人们会问我是谁,发生了什么,我却什么都不能说。我不能解释我和你的关联,说不清楚我的心意,那蛛丝一般的关联本就微不可见,现在断了。彻底断了。
也许你也不希望那样。
所以我只能一直流泪,悄无声息,为了不出声忍得胸口疼就像现在这样。然后告别,然后一直回头,然后离开。
然后我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我曾想和你一道散步的那条河边,面对着北风来临的时候会封冻的河面,哀嚎,痛哭,怀念说了好几次却最终没有实现的那句“保重”。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打开了手机,找到一张屡次换手机都一直保留不曾删除的周瑾的背影。
在我的眼泪里,你能明白我的心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曾说了多少次,终归,你的那艘小船,还是渡到了冥河的那头,徒留我一人,自己埋葬自己的心。
那张背影里,周瑾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风衣,认真地听着台上的演讲。
我一路都输给你,一直输,因为我喜欢,因为这样使得我觉得自己一直在赢,因为我觉得我可以在最后胜利,胜利于我们都老了,或者胜利于我的病床前,就算是你的病床前,我也打了一个平局,不是现在这样,我最终还是输了。
要是我赢了,至少你会告诉我,你是否明白了。哪怕你骗我呢?现在,我再也不会知道了。再也不会了。离别你时我说后会有期,心里不知何年何月,可我怎么都没有想过,等待我的是……
听见遥远的脚步声,她抬起头,努力眨了眨眼,用袖子拼命擦脸,徒劳地追求体面整洁。可眼泪不受控制,越擦,被打湿的面积越大。
罢了,为了周瑾,她还要什么脸面呢?她对自己笑起来,眼前一片朦胧,朦胧中四个字浮上脑海,
死别无期。
第18章 一千公里外的玫瑰
五点半,还有半个小时下班。你坐在电脑面前,其实什么也没看。手握着鼠标,也什么都没点击。没有新闻,没有收市后股评,没有桌面游戏,没有新的邮件,没有微信群里的工作通知或朋友聊天,什么都没有。也许别人都在路上吧,你这么想,经过度日如年的半个小时后,你也会加入晚高峰。
回家是一个高峰,不回家去别的地方也是一个高峰,大家都要在路上走,在路上走的时候最符合“芸芸众生”这四个字。
你拿起工作计划本——算是一个好习惯,虽然用的是废纸——检视今天的工作任务是否都完成了。七件事七条杠,很好,然后你打开那支黑色外壳的凌美,蓝色的笔迹开始安排明天的工作。人说每天花三十分钟安排第二天的工作可以大大提升效率。你觉得自己只需要十分钟,有时候只要五分钟。你想这或许证明了自己工作内容非常细致,只是一个小小的螺丝钉,是不够重要的一环,并没有太多的考量。
安排完明天的七件事,五点三十七,时间很慢。你打开抽屉吃了一块饼干——大不了回家少吃点,是不是?饿着肚子下班只会让回家之路更加漫长。对面的同事已经在玩手机,你点开视频网站,没什么想看的。也许对面同事的手机上也没有什么他想看的,你想,不知道为什么上班时间这么长,经常弄得接近下班时什么都不想干,什么都想不出来,临死恐怕都没有此刻空虚。
你点开了一个猫头鹰的视频,心里却想着:也许临死的时候才是最充实的,人生中其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像此刻一样,有所想,又无所想,多少有些无所事事。
手机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