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16)
要是后来朋友来了自己没有那么快清醒一点(就一点点),这种彻底的放松都没有这样明显。现在酒醉半醒,呆滞的脑海里全是反射作用带来的难眠——反射作用这玩意就像中枢神经在挺尸——这一天只有祁越巧合出现把自己捞住这一点值得高兴。这是唯一的惊喜,这是她唯一的放下防备的时刻。
她怎么不是和祁越在这样的情况下喝醉呢?她和祁越去喝酒该多好啊。就不会累了。不像今天这样的酒桌,一边小心翼翼,一边理解话里话外的无穷话,一边陪着女领导当女土匪,一边还要小心这个女土匪时不时放出来的亦真亦假的试探。说实在的,在女土匪去上厕所之前,她一点儿不觉得对方喝高了,至多微醺,因为她还是时不时在对方的眼睛里捕捉到那熟悉的凌厉眼神。那扔过来的至多是把飞刀,也足够让她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好像必须看见那张年过半百依然俏丽的脸上永远充满笑意,她才能觉得自己且不说今天是否白费、至少今天没有做错事。
怎么搞得好像体制内人士!
她其实不喜欢也不习惯这种高语境的对话。无它,她不大能猜出来。且不说话外之意,就是话里的含义,有时候这些体制内人士说得也很模糊,让她不知道怎么处理好。顺着说怕给人家挖坑,怕成了臆测他人;不顺着说,她又很难找到恰当的方式不顺着,因为既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有底线原则要坚持,无处义正言辞)也不是利益攸关(也就没有必须说明的基础),且很模糊,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绕,才能绕开地雷,迂回地达到既不顺着也不驳斥、表明里子不输面子的地步。
面对面聊天其实具有相当的难度,话语来去,速度总是很快,要求立刻反应,否则腹背受敌。于她而言,虽然不能说应付不来,但是加了酒精,她就化身一只巨大的捕食性鱼类,而对方的话头是小丑鱼,又快又灵满海底乱转,自己腰身绷紧,总是在转身,最后眼花缭乱,活该挨饿。
幸好今天的女领导通情达理,没有上来就和她猛喝,也没有逡巡迂回就是不答应。大概后面觉得答应不难、但是长期而言还是要考量考量这些人,尤其是她,于是开始了女土匪模式。
唉。
也许自己就不应该在体力劳累的时候就喝酒,还是喝大酒。原先她不这样的,原先她酒量应该还足以支撑自己脚不软,能走路,还能回家。
幸好,电梯打开的那一刻,是祁越在里面。不是别人,也不是没人。
祁越。
这两个字在脑海里盘旋,等到空余无事,又落下来。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脑海。
现在她想起,刚才朋友送自己进家之后,还在说“真是好服务,我算见识了”,又问她那是什么人。她说是祁越,朋友饶是有耐心,问她祁越是谁,她又不着边际地介绍起来。职位,岗位,怎么认识的,送本子,穿得好看,说话直截了当,还有点幽默……
她又捂着头,自己好像说了很多不怎么恰当的溢美之词。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又或许,酒醉的心与灵魂最清楚是怎么想的。
第六章
转眼周末,祁越睡到九点半——她想睡到十点来着,但是十点半有了约。必须起来,必须准时准点走进这家健身房,摸一摸两只白猫的脑袋,和教练打招呼,换好衣服,走向一切铁砣子,走向今天的训练。
周末充电,先从耗电开始。今天天气好,撸铁完让她快乐跑上半个小时。
“今天做35?”准备硬拉的时候教练问她。
“40!”她虽然喘着气,感觉自己依然有劲儿,硬拉毕竟用的是大腿后侧,明天跳着下楼那是明天的事,今天大肌群发力到位的快乐才是今天的!
她在一旁喝水,看着教练上铃片,想起之前外派学习,一个月在外面,动作不生疏,但也没形成肌肉记忆,于是她傻不拉几地准备做硬拉,却发现只能起三个。夜里和教练说及,教练看了一眼照片大笑,你这是50!
她猛然想起,自己一边上15,以为是30,实际上忘记了空杆的重量。
每次自己练,都会忘记空杆重量。这有点儿像自己平时的生活,想干点别的什么事的时候,并不会调整现有的日程,只会不断加码,一再挤占每天的时间、将“休息”的空余挤得所剩无几。比如一再延迟关灯入睡,只是因为白日事情太多,读书只能等到夜晚。又不能不读书。
为什么不能?
天哪怎么能不读书?
她自己不觉得哪里奇怪,自得其乐地当着自己的奴隶主。很多事情坚持久了就成了习惯,比如读书,比如一般没有生病或者过劳的周六就一定要来健身。然而这样的生活真的没有问题吗?有时候她也会停下来——或者只是稍微慢一点,一点点——去想想,自己是不是活在一个又一个的任务里,由这些任务这些追求构成了所谓的“向上生长”,罔顾这是血肉之躯、而大部分的“事情”、“thing”是不具有让灵魂热血沸腾以压过□□疲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