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挽长发定终身(223)
陈良玉与谢文珺没去与她们凑热闹,坐在问禅台大殿中央,殿顶的直棂窗中间开了一个木框,四周竖条排列,没有糊纸,是露天的天窗,仰头见月。
若非风声乍起,在此赏月该是风光独好。
骤风从天窗卷入问禅台,陈良玉面门垂下的发丝朝后扬起,谢文珺的衣袖也随之摆了摆。可管它霜风冽冽,雪霰霏霏,只要有她在侧,便觉风雪山川皆为绮景,欣然赴往。
酒是陈良玉要的,她却滴酒未沾。
除去林寅抱去行酒令那一坛,桌上的酒坛与素斋分毫未动。铜炭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
两把紫藤椅挨得很近,陈良玉有意无意地将身子往旁边倾。
目光停留在桌面的几坛子酒上。
太皇寺是皇家寺院,僧侣破戒是重罪,依律当剥去僧袍押往刑部受审,方丈牵头开酒戒,更是罪加一等。可她这个人,向来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能放一马就放一马,只要祸水不引到自己身上来,她也懒得越俎代庖,替刑部去追究什么。
却也抵不住好奇,顺嘴问一旁的谢文珺道:“太皇寺有酒戒清规,方丈怎会卖酒?”
谢文珺手搭在交椅扶手上,悉心释道:“太皇寺年年祈求福祉,超度皇亲,弘扬佛法,每一场佛事都耗银无数,朝廷拨给寺院的帑金堪堪够数,时常还要僧众以香火钱贴补。自苍南民难案后,太皇寺便设了悲田院,每有天灾人祸,太皇寺便开仓放粮,施药治病,救济贫弱,寺中香火钱吃紧,便酿些酒水出卖筹粮药。”
原来如此。
陈良玉道:“方丈是个慈悲人。”
谢文珺道:“除了太皇寺,灵鹫山有座净慈庵,庵堂的比丘尼也在庵堂外设了一处济苦庇难的堂子,名普济堂,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本是为了度化苦难,后来却有许多人去往普济堂弃婴。”
细密的星子透过天窗洒在屋内,随月辉在地上勾勒出不规则的光影,天窗的木框仿佛就此框住了满天星斗。
谢文珺转过脸,见陈良玉只是眉毛皱了皱,道:“旁人听闻此事,都是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你今日的反应不像你。”
陈良玉道:“倘若那些为人父母的心够狠,直接溺在水缸里更省力气,何必要远途跋涉送到普济堂?既送来了,便是良心尚未全然泯灭,仍巴望着这孩子有一条生路。”
家里养不起。
一口多余的粮都拿不出来。
谢文珺忽而用一种悲怆的腔调问她:“阿漓,本宫是不是错了?”
“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昔日分发田亩,换几时安稳,本宫想着权宜之计而已,万事皆可徐徐图之。”
谢文珺眼眶中突然蓄了泪光。
“太慢。国之变革,迁延日久,几十载便是庶民的一生,长此以往,黎庶恐难熬过下一个寒冬。”
陈良玉掌心覆上谢文珺搭在扶手上的手背,握紧,掩于袖中,也道:“太慢了。天下止戈,战火长休,也太慢。”
谢文珺道:“五稔之期。”
五年——
陈良玉明白,这是谢文珺给自己定下的期限。她道:“好,五年为期。”
那边的酒令行到一半,无声许久,正当陈良玉以为林寅对不上来时,忽而传来一声雀跃的“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谢文珺侧目望了那边一眼,“你这属下匪里匪气,竟会吟诗作词。”
陈良玉道:“阿寅在薄弓岭时,受教于林鉴书,习过几年学问、兵法,林鉴书是我外祖父的首座弟子,如此说来,阿寅也算我外祖父半个徒孙。在军营历练一年之久,她那一身匪气,如今也已打磨得差不多了。”
夜已深,饶是月色再好,人也有些困倦。
谢文珺透过天窗仰视苍穹,头渐渐偏下去,一点一点倚在陈良玉倾斜向她的肩头。
她将北方一颗极为黯淡的星子指给陈良玉看,“那便是帝星。”
帝星便是紫微星,众星之主。
陈良玉抬头仰望,不知是否今晚月色亮得晃眼的缘故,帝星果然光弱势微。钦天监所言那颗有驱逐主星征兆的客星却是肉眼不可见的。
占星台就在太皇寺坐落的这座山峰峰顶,钦天监监正阎天枢岁首三月常居此处,观测星象,占卜新岁是否顺遂,可有祸患。其余时间,便只有出现异常天象抑或是发生了什么时局大事需占问吉凶时,才移步来此。
阎天枢眼下正在峰顶的占星台。
衍支山行宫重修,谢文珺命工部在六月芒种前完工,阎天枢正是来为衍支山行宫完工之期择日选吉的。
陈良玉道:“殿下不召见阎天枢吗?”
谢文珺道:“不召。”
陈良玉道:“衍支山行宫芒种前后完工,太上皇迁宫之后客星若仍未退却,殿下会成为众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