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挽长发定终身(271)
抱头将军。
那天之后,他跟陈良玉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姐,我没脸见你”。
陈良玉走近,景和也不曾抬起头来。
他前额和鼻尖着地,双手手掌紧握成拳,立在胸前。保持着向逝者悔罪的姿态,一动不动。
陈良玉上去轻踹了他一脚,“跪够了起来……”她话音未落,就见景和跪伏在蒲团上的身子失去平衡,往一旁翻倒。蒲团被血染红了一片。
景和胸膛上插着他那把鹰云纹短刀。
已没了脉搏。
兵败自戕,素来是败军之将保全气节的最后退路。有人说这是铮铮傲骨,有人说这是懦弱。
景和不是个懦弱的人。
他的心气儿早和陈麟君一起被卷入那场泥流之下。
他始终无法接受陈麟君会因一场暴雨引发的泥流在他眼前丧命,而他来不及抓住陈麟君的一片衣角。如果当时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如果他拼命阻止陈麟君往下游的村庄去……
那位年轻的少帅当举红缨扫过眉眼,长枪挑落敌旗。
再不济,他也应当死在酣畅厮杀的疆场。
这份愧疚如浸了水的铁衣,长年累月地压在早已溃烂的伤口上,伤口结不了痂。
他也始终走不出来。
陈良玉拔出景和胸口的短刀,没有鲜血再淌出来。
景宅的人来侯府收殓景和的尸身时,陈良玉一遍遍地问,“景和没有留下什么话吗?”
没有。
“一句也没有?”
没有。
“没有给我的,景明呢?也没有给景明留下什么?”
依然没有。
他自己干干净净地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陈良玉差人去景宅安排景和的后事,安顿好留下的一家几口人,独自颓坐在湖心亭中,直到陈滦从大理寺回来,找到她。
她问:“汪表招认了吗?”
“死了。”
陈良玉瞬间站起来,“他死了?怎么死的?”
陈滦道:“太监身子,本就经不住上刑,从西岭押回来时乘了多日囚车,人送到刑部大牢只剩一口气,三法司会审一个字也不招,刑部带回去上了刑讯手段,没挨住,今早去牢里提人时身体都硬了。”
汪表一死,线索猝然崩断。
陈良玉道:“他什么也没招?”
陈滦道:“刑部大牢的狱卒说他受刑之后,嘴里一直喊着什么。”
“什么?”
“就一个字,秋。”
秋——
邱。邱仁善。
舜城守将的供述里头,除了汪表,未曾提及过庸都的其他人。与宫里淑妃联络的人是不是邱仁善也只是猜测,汪表死了,此事无从查证。
陈滦看她走神,唤她一声:“良玉?”
陈良玉回过神来,道:“是邱仁善。”
“邱仁善?”陈滦道:“没道理,他刚擢升户部侍郎,何须攀附北雍?”
陈良玉道:“或许不为攀附,为了结私怨也未可知。”
“你与邱仁善有什么私怨?”
“不是我,说来话长。只是臆测,我尚不确定,但须知会皇后娘娘,小心淑妃,此女子不简单。”陈良玉道:“对了,长公主想为你说一门亲事。”
“长公主给我说亲?清闲。”
“你当见过,南境衡家的,衡漾。”
陈滦忖想一瞬,“此事先问过衡姑娘为妥,嫁娶之事,对姑娘家来说草率不得,我无所谓。”
陈良玉道:“既来跟你说了,衡漾那边自然是问过的。”
“你觉得呢?”
“你的亲事要么自己拿主意,要么大嫂做主,我置喙什么?”
陈滦道:“你若认为与衡家结亲有必要,娶了就是。但眼下衡继南被禁着,衡邈攻打南洲屡次失利,皇上为此多次下诏斥责,衡家浑水一缸,还有什么可图谋的?”
陈良玉叹了一声,“衡家没什么可图谋的,但衡漾这姑娘不错,对你颇有好感。二哥,感情一事,少掺点功利。”
“寥寥几面,能有什么感情?”
陈滦说罢滞了一下,他又想起宫里那个女子。其实用不上寥寥几面,命定之人,一眼就够了。
陈良玉道:“婚嫁之事我劝不着你,但你也知道衡家浑水一缸,若皇上因南境战事失利降罪,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免不了被牵连。”
陈滦面色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恻隐。
此事,有戏。
陈良玉话转到正事上,道:“邱府今日是否要给谁做寿?”散朝时听谁提了一句,当时留心了。
陈滦点头道:“他家老母整岁寿辰,是个大寿,满朝宴宾客。到底是户部的堂官,既然做寿,府上人不去,也得差人送一份贺礼过去。”
“不必差人了,我亲自去。”
陈滦道:“你别冲动,没有供词和证据,仅凭猜测定不了三品大员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