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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挽长发定终身(357)

作者:虚弱老登 阅读记录

衍支山行宫正殿是昨夜丑时三刻塌的,彼时雨势过猛, 山上一块巨型滚石坠落,砸坏了殿梁,紧接着半座殿便坍了下来。衍支山留值的守卫手忙脚乱地扒开那些碎砖裂瓦与断木时,人已去了。

谢文珺问:“时辰准吗?”

宫人道:“殿梁是丑时三刻被落石砸断的,衍支山的守卫搬开碎瓦找到太上皇遗体时,已丑时过半了。”

榻前的小几上放着盏冷透的茶,水汽早在半个时辰前就散尽了。

直到鹄女端着一檀木托盘,将粗麻斩衰呈在小几上,唤了声:“殿下,需得入宫了。”

谢文珺低低应了一声,叫人更衣,换上斩衰。

“荣隽。”

“属下在。”

谢文珺道:“着人去礼部知会郭府君,丧仪诸般事宜皆可依礼制而定,唯有一桩,先帝不与母后同陵而葬。”

“是。”

接下来有许多事要忙,大小殓之后宣元帝的遗骨会在太极殿停棺二十七日,其间要由礼部牵头为宣元帝拟定谥号与庙号,择出殡吉日葬入皇陵,封闭地宫。但因事发突然,寝陵未就,停棺二十七日后,宣元帝的棺椁会暂存于殡宫,待选定陵墓或是新的陵墓修建完毕再出殡,丧礼期间皇室宗亲与大臣需入宫守灵。

她的记忆里,这个她应称之为父皇的人总是隔着很远,或是隔着御座的高背才能见到,就如同这一世的父女亲缘,既没有刻骨的恨,也没有浓得化不开的亲,永远隔着一层糊窗的纸,知道它在,聊胜于无。

她曾倚在瑶华宫门前一盼一整日地等他来,也曾躲在御花园的假山里远远望他一眼,那时的风很暖,吹得他龙袍的衣角轻轻晃。

日日盼,夜夜盼,帝辇每次停在瑶华宫门前,她与母妃接下来的日子便能好过些。

他很少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也不再盼了。

她见过父君曾君临天下、威震寰宇,也亲手造成他的帝王暮年囚于远郊行宫。此刻再想起从前,那明黄色的身影只剩些模糊的影子,在风里晃了晃。

谢文珺转身时,袖口扫过案上的笔洗,一滴冷水溅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她望着窗外渐渐灼烫的日头,眼里只余下点再也无人可怨、无人可念的空茫。

像攥了许久的线突然断了。

原来再疏远的人,走了,也会在心里留下点什么。

举国缟素,丧期百日,长公主府也是素白一片,门前廊下的风灯眨眼都换作了白麻灯罩。

谢文珺乘车舆至承天门,而后下车步行入宫。

百官们身着素服,文臣、武将、宗亲分了三列,依品级高低、亲疏远近排开,乌压压跪满了太极殿前的广场,哭得千姿百态。阶上最前排为首的几位老臣哭得身子发颤,阶下的官员与内侍们早已练熟了哭丧的调子,低着头,呜咽声拖得又长又颤。

谢文珺一身素缟,从跪伏的人潮中间走过。

走过文官前排时,她注意到一个人。

那人与其他人不同,只跟着旁人低眉顺眼地跪下去,却连拭眼角的动作也没有。谢文珺走过时,他抬起头对上谢文珺的视线,也不曾避。

谢文珺对此人有印象,四方馆出身的中书舍人韩诵。

韩诵眼窝深陷下去,蒙着一层阴翳,目中有悲,却无痛,也无泪。那点子悲色显然不是因为宣元帝龙驭宾天。

依照礼制,国丧期间朝廷停止一切非必要的政务,裁汰税吏、废止门荫这类举措,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国家动荡。因而宣元帝大殓遗体移入梓宫盖棺之后,当即有人进言,提议将裁汰税吏之事暂且搁置,担心门荫或将遭废的世家暂且放下了心。

礼部依循祖宗旧制拟定的宣元帝的丧仪,仍以帝王之礼安葬,国丧之期整二十七个月。朝堂上明里暗里的阻力,早把革除门荫那点火苗压得只剩火星了,此举若因宣元帝丧期停滞,拖个两年,怕是连火星都要灭了。

谢文珺身上披着粗麻孝服快步行过,走到太极殿内宗亲一列最前端,回身面向敛着宣元帝尸身的梓宫。

她望着那方棺木,恍然惊觉,那些半生稀疏的亲缘、他与母后之间盘桓不去的恩怨,还有那些曾在心头反复撕扯的,是牵绊也好,是怨怼也罢,终究都随着梓宫封棺,消逝了。

失神一刻,便有一道视线越过满殿丧服,投向谢文珺。那目光缠得紧,带着一股子不松劲儿的狠色。

谢文珺似有所觉,转头朝那边看了一眼。

韩诵忙不迭将眼睑垂下 他只见过谢文珺寥寥数面,从前每回见,无论她的衣着是素雅或是绫罗加身,身上总有一股子凌人的威仪,如今这一身麻衣素服,将她周身的气势敛了敛,却莫名刺目,像是故意剥去了伪装,露出底下更难啃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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