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花道(6)

花道举着几串鳗鱼跑过来,递给我:“呐!本天才亲手做的!”

我假装皱着眉,一脸嫌弃地看着上面黑糊糊的东西。他顿时勃然大怒:“混蛋!给你做就不错啦,全部给我吃下去!”

我简直抑制不住自己越来越大的笑容了。

“花道,花道——”美和子向这边招着手,“要唱樱之岛国了,等你来跳舞呢——”

“诶——好——”花道应着,又狠狠瞪了我一眼,轻快地跑走了。

后来我听说,樱之岛国是晴子的哥哥创作的歌曲。赤木年轻的时候,徒步旅行途中偶遇这个村庄,就再也离不开了。这个强壮却染有旧疾的游吟诗人终于安顿下来,度过自己生命中的最后几年。

三味线、尺八和太鼓的悠扬日本小调中,少女们开始唱:

樱之岛国啊花之村

十里京都万里程

昔日残径通何处

今夕月明照荒人

樱之岛国啊花之村

四月夏树昨夜春

清酒一壶霜间卧

依稀花道梦断生

樱之岛国啊花之村

樱之岛国啊花之村

……

这段舞,花道大概已经跳过许多次,仿佛同他的思想和灵魂连在了一起。然而这又似乎并不能被称为“舞”,因为他的身姿,就像日常的一切行为那样自然,仿佛正挑着柴火要去京都卖,又仿佛正背着竹筐要去采药……可是如此简单世俗的舞蹈,却令我真的看到了一片樱花的岛国,它离得那么近,却又像梦一样远,如果你的心灵之窗没有打开,就会永远错过了。

我终于明白,赤木为什么执意让花道跳樱之岛国。花道的身上,有一种樱花的特质,深深吸引着每一个见过他的人。洁净的、纯粹的、温暖的初雪一般,浩浩荡荡漫天而落,虽然美却只开七日,因为坚强,而使人产生无比脆弱的错觉。哪怕他并没有学过跳舞,哪怕他只穿着一件灰蓝色打着补丁的浴衣,哪怕他的动作其实是阳刚利落的,哪怕他正大笑着注视你,也像一片最轻盈、最动人而柔美的樱花瓣那么忧伤呢。

在这欢快的气氛中,大家乱哄哄地拍着手,同花道一块儿跳起舞。我听见花道哈哈的笑声,看见他穿过人群、穿过漫天樱花向我挤过来,喊着:“黑炭,来跳舞吗——本天才教你喔————”

我用手撑着地想要站起身,一个趔趄又摔下去了,第二次努力,仍旧是同样的结果,待到第三次时,就被花道一把拉住胳膊,没有再跌倒。他在我耳边开心地嚷嚷:“黑炭,你喝醉了呀——你的酒量好小!”他的声音很快被村民的嬉闹声盖没。

我是真的,醉得一塌糊涂了。

我攀在他身上,连路都走不动,表情似哭似笑,只是死死搂着他,喃喃说:“花道……我醉了,我醉了啊……”

“你太重了,臭段生!快给本天才起来啊!”

“花道,我醉了啊……”

“是啦是啦,我已经知道啦!你不会连站都站不稳吧,那要怎么教你跳舞啊!”

“花道,我醉了啊……”我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掉落出来。

我知道,我是爱上花道了。

【3】

五月的一天,我又收到家乡寄来的信。我走在校园樱花烂漫的草地上,心中所记挂的却是京都之外另一片樱的岛国。

信用娟秀的行楷写成:

“段生:

你还好么?我很好,勿念。最近总感到不安,其间又有躁动的忐忑。时代巨大的车轮正缓缓前进,谁也抵挡不住。站在浪潮之前的我们,唯有昂首挺胸地去面对。这种不安,这种躁动,是我已经预感到一切终有开始的时刻,而一切又终有结束的那一天,我等待着,用我全部的青春和激情。

当前的局势,国民党反蒋派已经在广州聚会,反蒋国民政府的成立迫在眉睫。对红军的二次围剿,也已兵败如山倒。就在国内硝烟弥漫之时,现在的东北,已有二十几万倭国的平民。而几月以后,又一支关东军部队将进驻东北中方北大营,司令官岛本幸弘大将,参谋长前田正一中将。大佐流川枫,辖第十一师团。

段生,我要投入到这场即将到来的战役中去,我的体内流淌着父亲的血,它使我无时无刻不在忧虑着、沸腾着。你总嘲笑我是个女子,我也不愿同你争辩,因为我将用自己的行动来做出回答。段生,我爱这片土地,就像爱你那样深。

我在故土等着你。

适雯。”

我感到午后灿烂的阳光有些刺眼,慢慢地找了一处石阶坐下,将那几张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胸前的口袋里。我摘下帽子,从袖中掏出一支烟,沉默地抽起来。脚边团簇的花瓣被卷起,夏风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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