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回神，擦了把嘴边的不明液体，轻咳一声。眼珠滴溜溜一转，我揶揄道，“如果是我的话，从这里走到你面前，大概只需要六步；至于你嘛，走到我面前估计要十步吧。”

　　阿遥沉默了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好啊，林烟十，你竟然敢说我腿短！”

　　“那你走过来试试嘛~”“哼，试试就试试，谁怕你！”

　　于是她就说干就干，作风豪迈地撩起长裙的下摆，露出那两条雪白美腿。我刚堵好鼻子，紧接着就见阿遥笨拙地迈着很大的步子，宛如日本相扑选手，向我这边跌跌撞撞走过来。

　　最后这软糯糯的小天使一个站不稳，猛地撞进我怀里，揉着额头对着我露出一嘴糯米白牙，“小十，你看，我才走了七步路，就能把你抱在怀里了。”

　　曾经她抱住我，只需要走七步路。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场景呢？

　　四步，五步，六步……七步。

　　手触到冰凉的门把手，下一秒，门开。

　　我看到一把很漂亮的尖刀，刀柄刻着繁复美丽的花纹，刀身闪着幽蓝冰冷的光芒。只消一眼，也能知道这是一把不可多得的杀人利器。

　　血肉之躯在这利器面前脆弱不堪，所以它一往无前，直直捅入最深处，甚至没有让我感受到多余的痛苦。

　　站在我面前的，挡住夏日烈阳的高大黑影，将这柄长刀缓缓从我腹间抽离。

　　鸭舌帽下那黑色的疤痕被鼓出的青筋包围缠绕，越发透着诡异和不详。

　　猩红的血液，淋淋漓漓从刀身滴落。

　　“你完了。”

　　黑影慢慢从我视线中离开，离开前留给我三个字。

　　夏日的烈阳悄悄钻出来，预备与我的眼球来个亲密相拥。可是它扑了个空，因为眼皮先生跳出来阻止了它们之间甜甜蜜蜜的约会。

　　我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然而此刻身体乏得很，喉咙也像是被堵住了。

　　寒凉从某个地方向各处延伸，我隐约感到身下湿哒哒黏糊糊，嘴里那股腥甜越来越黏腻厚重，鼻间也有一股铁锈味。可躺着很舒服，所以我也没去管，歪头调整了一下姿势，预备着长眠。

　　踏入梦乡的前一秒，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次，好像是我赌输了。

　　·

　　我常听人说，人在死亡之前，如果夙愿得偿，就会觉得幸福温暖——譬如阿婆，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脸上挂着笑，于是那安详中就透着满足。

　　许是人生太苦了，在死之前耶稣大发慈悲，让他们得到稍许安慰。

　　“如果死前还有心愿未了怎么办？”

　　“那……可能就一直在人间飘着吧，”夏石溪揉着我的头发，轻飘飘道。“不过这话你不要跟阿婆说，她会生气的。”尾音带了些叹惋，我那时还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所以我茫茫然点头，同时把这话牢牢记在心里。

　　“来，我教你读诗。”夏石溪将我搂在怀里，其实那时候我早已不是可以随意窝进别人怀里撒娇的年纪了，更何况夏石溪本身也不喜欢更不善与别人亲昵。

　　大概是那透过枣树枝丫落到我们身上的阳光着实太温柔了。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我不懂品诗，只如幼儿牙牙学语般跟着她念，夏石溪却许久不再张口。我纳闷抬头，却见她神色有些许凄惶，有水滴啪嗒落到地面上，半响后便留不下一丁点痕迹。

　　“你快回去吧，”她忽然将我从怀里推开，“很晚了，阿婆要担心的。”

　　那声音又恢复成了独属于她的慵懒语调，我心下忐忑，站在她面前忸怩着开口，“那，石溪姐，我明天还能来嘛？”

　　她愣了瞬，随后轻笑，懒懒看了我一眼，“看我心情吧，万一我明天无聊了呢……”细长的指尖，从小碟里拈了颗酸枣糖递给我，“回去吧，这个你拿去吃。”

　　我只记得我那时候是怎样雀跃非常，忘记问她那句诗的下一句是什么。

　　很久之后我知道了，那句诗的下一句，“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可很多事情我还是不太懂，时光在倒蹬双腿，我也开始抽条，十五岁那年，虽然各方面我还比不过夏石溪，但身高上我已经隐隐超过她了。

　　她有时会抽着烟，透过蓝灰色的烟雾盯着我看。

　　“你长大了。”半支未燃尽的烟被她掐灭在玻璃烟灰缸里，我挠挠头，还没等我开口，她又轻叹，“我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