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了一身满(230)

作者:桃籽儿 阅读记录

果然方献亭神情依旧疏冷、并未给卫弼的热络多少回应,后者暗骂一声“后生猖狂”, 表面却更殷勤地半弯下腰,说:“本王新得了几坛上好的长安新丰、可比他们江南那些软绵绵的劣酒来得畅快甘美, 今夜你我不见不散,定要开怀痛饮一醉方休!”

这是有些死皮赖脸的意思了,方献亭眉头微锁、大约也在斟酌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拒绝卫弼是否有些不妥,恰巧此时王穆自正殿中走出宣群臣进殿,遂敛目淡淡道:“此事容后再议,阴平王且正冠进殿吧。”

乾定宫雕梁画栋威严肃穆,确有不输东西两都宫殿的华美雄阔,几日不见的幼主似已病愈、长高了不少的少年如今端坐在龙椅上也越发像模像样;只是群臣下拜嵩呼时仍旧先称太后,他也没什么不快、回头看向垂帘后时还依稀有些不惹眼的笑容。

太傅陈蒙作为此次制科主考当众亲引众举子上殿,待擢选者共计一十二位,皆着白袖青衿士子服,上殿礼毕后依次垂首站定,其中大约只有前三位可被当场授官。

“朕闻令和年间政通人和,每逢会试长安皆有士子数万,便是寻常酒垆亦有鸿儒谈笑;今南都金陵亦有此济济彬彬之相,天下英才尽入宫城,想我大周盛世复来之日亦不远矣!”

幼主稳稳当当说了一段开场白,随即又体恤了一番太傅连月来的辛劳,陈蒙拱手自谦的工夫朝堂间已另有一番刀光剑影,金陵、洛阳二派的眼风早相互狠狠厮杀过几个回合了。

且看这一十二位士子:经宋泊保举的有三位,得卫弼遴荐的也有三位,另外当年宋二小姐宋疏清的夫婿贾昕也以官身应考,剩下五个名不见经传的皆是异军突起的寒门新秀、正同他们的座师陈蒙一般出身不显。

殿试前三可当场授官,这位次如何分配才能让众人满意?站在兄长宋澹身后的宋泊默默看着满场形势,心中的算盘可是打得叮当响——他最属意的乃是同族子弟宋焕,此番若能高中自是最好不过;其次便是侄女婿贾昕,虽说这些年同宋家稍有些龃龉、可岳父的话却终归不能不听,若能中选自也不会对金陵派不利。

逐个盘摸之际陈蒙已命礼部官员将殿试考题发下,大殿正中更点起立香以示时限,据说题目乃是太后亲自拟定,正是问时下急需的富国殷民之策;诸位士子答得仔细,其中一个年轻的白面书生答得最快,香刚燃到一半便交了卷纸,远看似洋洋洒洒写了整张,怕不真是文思泉涌彩笔生花。

答卷由王穆接了亲自送到垂帘之后,待太后读过方才呈到幼主手上,等后者看完其余士子也停了笔,大殿之上一时静默,只余垂帘前后纸张翻动发出的浅浅声响。

众人屏息凝神皆是紧张,唯独那个最先交卷的颇为镇定从容,俄尔垂帘之后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是太后发问:“蓬州许宗尧何在?”

他便跨出一步,依礼对垂帘之后下拜叩首,身型瘦削文弱、观之约莫不过二十出头年纪,气韵却有卓然之色,应道:“臣叩见太后,叩见陛下。”

“笔下锦绣其势雄浑,倒是难得的好文章,”太后淡淡开口,虽是赞誉却也无波无澜,“却不知所谓‘检田点户二吏’是何意义,施之于政又当如何订定明细?”

那许宗尧听后复躬身一拜,面上毫无被当众问询的惊惶局促之色,泰然答:“臣闻朝菌者不知晦朔之变化,蟪蛄者罔闻春秋之更替,盖因斗筲之辈单见浅闻、未明天下之大而晓社稷之艰,今以白身姑妄言之,谬达天聪兢惶圣问。”

“太清以来四方久战,天下疲敝民无盖藏,南渡之后诸事愈杂,百姓迁徙衡门圭窦、土地林宅皆无定数,恐长此以往人心离散内乱将生。”

“欲克复中原者必先兴人丁,欲兴增人丁者必先安土地,大江以南水草丰美,然数目几何却未可知,各州县下设检田点户二吏便可清查土地人口,将无主之地分予无田之人,亦防高门豪族侵占土地大行兼并、虚报户籍侵吞赋税,正乃我朝清治安民之良策。”

他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在这威严朝堂之上竟连一个磕都不打,衮衮诸公不禁赞叹江山代有人才出,又暗暗为他所答之策心惊——

专设官吏清查土地人口?这可是桩难办的大差事!各州各县都有多少耕田山林?每家每户各有多少人口牲畜?其中男丁多少妇孺多少老弱多少?一个个清查下来岂是易事!

还有他说什么?防高门豪族侵占土地侵吞赋税?这不就是指着金陵派的鼻子骂么!南渡前后江南各州官员往上报的土地人口皆有虚瞒,为的不就是压制洛阳一派权贵、多为自己留些利益?这么一查他们还能留下什么?还不都被中原来人吃干抹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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