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长的蛇蝎遗孀(123)
她怕家里的孤儿寡母被这个人给欺负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老少仨人齐齐盯着严霁楼后背,恨不得将他的心肠给看穿了。
严霁楼和绿腰一同站在锅灶前,他提着小壶里的陈醋,往凉拌莲藕的白瓷碟里倒,灶膛里的明火炙烤他的前胸,为什么他感觉后背滚烫难熬呢?
哎呀,绿腰紧急叫了一声,“严大人,你醋倒多了。”
严霁楼急忙停手,却见那白瓷圆碟里,陈醋的量已经淹没了藕片,对上绿腰懊恼的表情,他勾起唇角,“抱歉。”
自从做官以后,很多年不再上灶台了,难免生疏。
绿腰把醋沘出来,又加了些香菜进去。
绿腰告诉他,“小锅的锅底,熬着米粥。”
严霁楼掀开锅盖,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浓稠正好,色泽呈现淡淡的碧绿色,这是一种价格不菲的米,好像叫玉田碧粳米,和他想象中不同,里面并没有放什么红薯块。
原来昨天是故意诈他。
见严霁楼呆立在那里,绿腰端着漆盘转身,经过他时特意停留,在他耳旁低声道:“我知道小叔叔喜好。”
很久之前,他就不喜欢红薯,应该是小时候吃伤了,她猜。
他们有共同的贫瘠的童年经历。
绿腰把碗碟摆在桌面,青庐忽然指着身后的严霁楼问道:“娘,他是给我们教课的先生,你叫他来干什么呀?”
青庐不像哥哥那样有心眼,一点事都藏不住的,他迫不及待要知道严先生来他家的原因。
绿腰现在还不好同他说什么,便打着马虎眼道:“他来吃饭呀。”
青庐仰起头,下垂的八字眉紧紧拧在一起,“他们家没有饭吗?”
绿腰嗓音里隐含笑意,“严叔叔家没米。”
“!”没想到教他们的先生这么可怜。
再不应该往下问了,青庐想,再问就很不礼貌了。
娘曾经教过他们,不要随口问别人的私事,他是记得的。
青轩坐在高脚椅上,一双漆黑单薄的眼睛看得分明,什么没饭没米,母亲和姓严的先生一起合着骗人。
他们早就认识了。
先生曾叫他帮忙掩饰,他还听了他的话。
严霁楼将盛满粥的白瓷碗端上桌,放在每个人面前,青轩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把头低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庐倒是甜甜地笑了一下,“谢谢先生。”
桌上七八个菜样,有北方菜式,也有南方花样,严霁楼很多年没有再吃过家乡味道,这回一尝,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光,绿腰做炖菜很有一手,花卷又酥又软,严霁楼不禁大快朵颐,秦嬷嬷中途好几次看向笼屉,严霁楼敏锐察觉到老人家的需求,主动将馒头递给她,“您请。”
秦嬷嬷战战兢兢地接过,手一抖,差点连筷子也掉到地上,绿腰眼疾手快,帮她扶住,招呼老人家多吃,旋即似笑非笑地看了严霁楼一眼。
严霁楼不明白,今日他来此,特地换了家常的便服,尽可能打扮得贤良淑德,怎么老老少少,看了他都如此畏惧和防备?
最重要的是,严霁楼发现儿子看他眼神不对,明明在学堂里面,面对他这个陌生的先生,青轩都是敬且爱的,怎么这会儿却像对待敌人一样冷漠。
两个孩子胃口小,用过饭,很快就下地,跑到院子里面去玩了。
秦嬷嬷这个老年人牙口不好,也吃不了太多,喝了点米粥,便去灶上洗碗了,饭桌上就留下严霁楼和绿腰两个人。
见秦嬷嬷出去了,严霁楼趁机给绿腰夹了筷藕片,狡黠地一笑,“嫂嫂辛苦了。”不止是这顿饭辛苦,养育两个孩子,乃至这一家子人,都很辛苦。
房子算不上大,却窗明几净,疏朗整洁,老人孩子,虽上不着绫罗,下不衣绸缎,却举止有礼,行为大方,除此之外,她还经营着一家城中赫赫有名的香料铺。
他真怀疑她有三头六臂。
过去到处找她而不得的时候,他总是想,怎么办?照当时的情景看,她似乎为了避开他,有意地放弃了自己擅长的针织和刺绣,一想到她一个弱女子流落在市井之间,吃不饱穿不暖,万一遇到歹人,命途未卜,为此他甚至求神问道,走进自己最不喜的佛殿,种种令他夜不能寐的凶兆,恳求天上有菩萨能替她化解。
窗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声,时近时远,严霁楼意识到,就算他永不出现,她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甚至比现在还好。
见绿腰要把藕片上面的丝弄断,他忽然疯魔一般,摁住她执筷子的手,“你不许走。”
绿腰见他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急出了满头大汗,脸上的表情像是中邪了一般,只好靠过去摸了摸他的耳垂,笑道:“小叔叔发疯了。”
秦嬷嬷进来时,好巧不巧撞上了,严霁楼半跪在地上含妇人的手指,一颗老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心里面想:哎呀,这个严大人还是朝廷命官呢,怎么这么伤风败俗,跟个公狐狸精一样,呸呸呸,可不能叫小孩看见,忙出门去揽着两个孩子到门口去玩。
-
严霁楼走前,到井边连着打了好几桶水,直到把那口瓷缸注满。
“衙门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他站在门边这样说道。
要说不想留下是假的,可惜没有人有留他的想法,秦嬷嬷看着他的眼神虎视眈眈,如同防备什么妖魔精怪。
两个孩子对他充满陌生。
寡嫂也不肯替他说话。
绿腰好心一直送他到巷口,严霁楼想起她今天白日里似笑非笑的神情,知道她盘算着好好磋磨自己一番呢,趁着四下无人,扯她进了旁边拐角,好一阵耳鬓厮磨,才把人放开。
严霁楼低头看着那张瓷白上沾粉的小脸,“你不留我吗?”
绿腰笑起来,“你干什么这样,我又不是明天就走了。”
严霁楼执起她的手,在指尖轻咬一下,“又想吓我。”
绿腰问:“你没发现,青轩看你的眼神?”
青庐的事,来之前绿腰就同他说了,因着小时候的事,他不但不觉得奇怪,甚至隐约高兴,觉得这是上天给自己一次补偿自己小时候的机会,只是青轩,性子古怪,虽然寡嫂说着都怪像了他,他嘴上认心里可不认。
“那有什么,当老子的总会有办法。”
第93章
绿腰站在巷口, 看着严霁楼骑马远去的背影,晚霞将长街巷末都镀成金粉颜色,如同置身于古镜中, 一时令她有些恍惚,要是放在七年前,打破她的脑袋也想不到,他们这对叔嫂,竟然会在这样一条小巷重逢、和好,许下相守一生的约定。
走前,严霁楼问她:“嫂嫂, 你告诉儿子了吗?”
绿腰摇摇头, “无从开口。”
这话是她真心话, 毕竟要真解释起来确实很复杂, 总不能告诉他,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男人就是他爹吧, 说来也怪她, 从前青轩很小的时候,大约刚会说话那会儿就问过, 为什么别人家里有爹爹, 他没有, 绿腰顺理成章地就告诉孩子,说是你没有爹爹,爹爹很早就去世了。
然后他就当了真。
后来一次都没有再问过这个话题。
现在她突然推翻自己的老话, 承认那是自己信口胡诌的谎言, 孩子会相信吗?还是以为她在说谎, 为了让这个家里加进来一个陌生人?
“放心吧,用不了多久, 他就会接受我。”严霁楼相当有自信地说,说完轻轻抱了绿腰一下,然后翻身上马。
严霁楼已经远去,再看不到背影,暮色之中,街道上人影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