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长的蛇蝎遗孀(124)
绿腰转身回去,想着该怎么把这件事说明白,推开门,青轩就站在门背后,小脸阴沉着,样子像是那种连环画上的小僵尸,倒吓了绿腰一跳。
他一定是看见他们在巷口相拥了。
这孩子对家里的男客出没一向很警惕。
“你怎么在这儿?”绿腰抬头,见青庐已经进屋去了,正在灯下和秦嬷嬷翻花绳,透过纸窗,隐约可见翻飞的手指和红线,蝴蝶一样起伏跃动。
“来吧,娘有话要同你讲。”
绿腰拉他他手撇开,很硬气地拒绝了,绿腰任由他生闷气,自己在前面走,青轩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也跟着进了屋。
等进了屋,绿腰刚坐下,还没说话,青轩就主动开口,“严先生为什么到咱们家来吃饭?”他才不相信大人们在饭桌上说的什么没米的蠢话,严先生是有钱的,他带他去过那么豪华的酒楼,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就连在谢家学堂里,其他夫子在他面前,也不敢大声讲话,他不是他和母亲平常在市井里可以接触的那种人,他是个危险的大人物。
这样的人怎么会到他家里来?
他还以为先生对他那么好,是因为他优秀呢,原来是另有所图,想抢走母亲,那他不是好人。
干脆把他的藏刀还给他得了。青轩暗中下定决心。
绿腰不回答他,“青轩,你想要爹爹吗?”
青轩很敏感地预判到答案,脸上带着隐约的试探,“你是说下午来的那个人?”
瞧瞧,这么一会儿,连严先生都不叫了。
绿腰想,严霁楼听到这一点,还不得气死。
“怎么了,你不喜欢他吗?”她顺杆往上爬。
“他想当我爹?”青轩毫不客气地揭穿表象,眯起眼睛,唇红齿白的小脸上写满不服。
绿腰暗道,这孩子明明一直长在她身边,却和严霁楼是一模一样的,遇到令他觉得冒犯的事,或者有威胁的人,就会眯起眼睛,浓密纤长的上下睫毛堆叠在一起,好像一只小刺猬,偶尔错开的间隙,黑瞳中射出一点锋芒。
这会儿一模一样的神态动作,这股敌意,却是儿子对着爹爹。
绿腰觉得不算难办,更难办的事严霁楼承诺由他自己来处理,她这个做母亲的,只管把真相说出来,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将儿子抱上床边,叫他坐得端端正正,然后看着他的眼睛,“他不是想当你爹,他就是你爹,亲爹爹。”
“不可能,我爹已经死了!”
绿腰看他眼睛眯得更深,小脸上气得青一阵白一阵。她就知道,这孩子气性可大了,愿意讲理的时候,比几十岁的大人都豁达,听不进去道理的时候,那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记得青轩小时候,有一次咳嗽厉害,吃什么药都不见好,被她送到医馆去叫郎中扎针,那么小一点孩子,挣扎的动静之大,两三个人都按不住,差点从那老郎中手上撕下一块肉来,不知道这回会不会撕下小叔叔身上的血肉。
绿腰很不情愿地承认,“那是娘说气话。”
“不是的,明明是你想让他进咱们家门,就故意这么跟我说,好叫我接受他。”
绿腰想,他这会儿既然认定了他们两个大人合起伙来骗人,估计是心里有气,但是血缘和长相,都骗不了人,就算旁人不说,时间长了,他自己也能察觉的。
“真的,我同你讲,早在七年前,在老家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那时候娘怀的你,后面有一些事,然后就分开了,现在他想重新嫁进咱们家里来,做我的丈夫,做你的爹爹,你要不要?”
青轩垂着眼睛,轻轻巧巧地说:“我不要他。”
这副骄傲的小样子,绿腰心中好笑,有些事急不得,狂且她也犯不着跟个孩子置气,便顺着他的话,脆声道:“不要算了。”
青轩猛然抬起头,似乎很好奇母亲为何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娘尊重你的决定。”无论接受不接受,叫他们父子慢慢磨合去吧,赶鸭子上架,太累了。
“对了,晚上早点睡,明天还要去学堂呢。”
当然不是谢家学堂,自上次中了谢家的计,差点害严霁楼被绞首,她就很为当初送两个孩子去谢家读书后悔。
按照严霁楼的安排,明天他要亲自教他们,就在严府,他的地盘上。
天一亮,那辆青壁油布马车准时停在巷口。
绿腰同两个孩子一起上了马车。
走到半路,青轩发现不对,眉头紧皱,扒着车帏道:“娘,这好像不是去学堂的路。”
绿腰道:“谢家咱们不去了,今天换个地方。”
马车停在提督府门口,老管家已经在阶上候着了,见了她忙迎上前来,低头见礼道:“夫人。”
或许是身份转变得太快了,绿腰对这样郑重的称呼,目前还很不适应,略微僵硬地低头颔首。
老管家则低头向两个孩子看去,青庐有些怕生,藏在绿腰身后,青轩站在绿腰旁边,冷眼迎向这个有些驼背却很贵气的老人的打量。
老管家眼睛一亮,真是龙生龙凤生风,长得一模一样。
怪不得大人第一次去那家香料铺子,后来就那么上心。
他曾经还动过叫这孩子来府上账房做学徒的念头,现在想来还真是好笑,做什么学徒呀,将来整个的账房都要交给这小子了,只不过……这小子眼神看着,怎么似乎对他这个老人家不太友好。
在老管家的带领下,绿腰领着两个小孩,一路朝后院走去。
“夫人,您要是累了,有代步的轿辇。”老管家殷勤询问。
绿腰摇摇头,笑着推辞:“不用了。”
从前小时候上山下河满地跑,现在年龄渐长,虽然有些吃不消,这几步路也没什么难度,更重要的是,她想让两个孩子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到明后两天,就叫他们自己过来,她不打算为了这些姻缘亲缘之类的事,把自己店里的生意耽搁下,孩子交给严霁楼,这边又有人力物力,或许她可以适当撇开手,专注自己的香料了。
这样想着,似乎轻松了不少。
小孩到底是小孩,再怎么拘束,见了这陌生的环境,一路上,还是忍不住东张西望,眼底都是好奇。
到了一片空地前面,立着四五个箭靶,远远地望见一人,身上着皂青色箭袖袍,腰勒狮蛮带,头上勒着青铜抹额,蹬一双薄底高靴,正是严霁楼,手执弯弓。
刚一走近,只见一记箭羽破空,正中靶心。
老管家一个人捧了全场的场子,大力拊着掌喝彩,“好!”
绿腰见他平日都是绯色官服抑或宽袍大袖,今日这样武将的装扮倒是少见,觉得很新奇,又想着,恐怕是故意为了儿子这样打扮,还真是用心良苦。
她低头看两个孩子,青庐照旧是懵懵懂懂,青轩脸上却一脸的不服气。
仅靠着一身打扮,恐怕很难讨孩子们的欢心啊,她不禁为他担忧,同时又怀揣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想正好借此机会考验考验他,看从前那个清冷的少年,是不是变成了有担当有耐心的好父亲。
严霁楼把弓交给管家,转过头来,看见绿腰领着两个孩子站在树荫下,走上前去,唇角勾起,“我备了轿怎么不坐?”
绿腰道:“哪有那么娇气。”
绿腰想起严霁楼刚才手里的那把大家伙,替孩子问道:“今天学射箭吗?”
“不,今天先学骑马。”
看来她方才预料得不错,小叔叔是想借着这机会,在孩子面前先卖弄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