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小外室(85)
陆深心口一紧,便当即忐忑着上前,抬手去抢她手中的簪子,“你就那么在意那些陌生人的死活?”
却因为受伤的缘故,他竟是抢她不过,却也用手心覆住了那锋利的簪尖,寒着脸呵斥她:“他们的命竟是比你的命还要重要?”
“竟是要你同本王生分至此?”
生分?
几十条性命,他竟然说得如此轻飘飘,沈书晴便愣愣看他,眼里的讥讽再也掩藏不住,“或许在贤王殿下眼里,他们的命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王爷你的一根手指头。”
“可在书晴眼里,他们却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他们有妻儿老小,会哭也会笑,与你我并没有两样,皆是会受伤也会死的血肉之躯。”
水寇一案他的确无法自证,陈老爷子也未必肯帮他证实,陆深知晓在没有证据的情形下,他说再多做再多也是无用。
可陆深受不了她递过来的嘲讽眼神,他垂眸看了眼自己覆盖在簪尖的手背,此时满是淋漓的鲜血,但他知血迹可以水洗净,然他此刻承担的莫须有的罪名却是短时间内没办法洗干净。
除非?
陆深冷瞳划过一抹异色。
他将覆在簪尖的手下移,包裹在了沈书晴此刻因为伤心而薄凉的手上,而后在沈书晴惊诧的目光中,他将簪子对准了自己的左胸,“是否只有本王一死,才能证明本王的清白?”
说罢,他将捏着沈书晴的手,不及沈书晴有任何的反应,便将簪尖刺入了他的胸膛。
簪尖又细又利顷刻间便刺破布料与肌肤,深深地钻入他血肉,殷红的花自他那月白的锦袍绚丽地绽放,刹那见便将他的胸前的衣襟染出一片骇人的红。
倒在冰裂纹地砖上之前,陆深终于看到了女子眼里闪露的懊悔之意,以及那久违的为他而流落的泪,他牵起发白的唇角,笑得却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放松,“瑶瑶,真不是我干的。”
陆深在想,他这一生赌过很多次,每一回皆能够赌赢,也不知这一回老天会不会眷顾他?
钻心蚀骨的痛自胸腔扩散自四面八方,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痛,他知晓这是死亡在向他逼近,些微有些后悔,他还没有安顿好他的妻儿老母呢。
但眼皮好重,脑子钝痛不止,他已是再也支撑不住,闭眼之前他看见女子扑在他的身上,扑簌簌的眼泪夺眶而出,是为他担忧而落泪。
意识昏迷之前,他浅浅地勾起了唇角。
“林墨,叫太医!”
沈书晴从未想过他会用自这样极端的方式证明自己清白。
那可是心脏啊,真是个疯子。
可一想到这人呢从前的所作所为,又觉得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直到此时此刻,沈书晴这才相信这件事的确与他无关,当初在江面上,那个宁远自己去死也要让她独活下来的男人又活了过来,那几日在农户家为她做煮夫的男人活了过来。
可......
沈书晴垂眸觑了一眼躺在地上,胸前染了一片红,以及那地上淌下的一滩血,更多的血液还在汩汩往外冒的男子,她甚至不敢去触碰他那毫无血色的嘴唇,怕他真的就此撒手人寰。
只撑着手跪在地上,放声大哭,任由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林墨,林墨,快叫太医啊。”
林墨本是在西厢指挥几个小太监收拾屋子,王爷今日晨间交代,到时候将西厢最大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小郡王做书房用,自家主子要当他的第一个先生,他还让在小郡王书房的隔壁收拾一间绣房出来,说是万一王妃过来看小郡王,无事之时或许可以在里面做一些绣活,她已经好就没有给他做过针线了。
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下意识去摸了一下那个曾经在葫芦巷书房绣篮里翻出来的荷包,尽管当时已经发霉腐烂,后来清晰干净过后,一直被他带在现在,如今早已是破旧不堪,他多次叫他换一个带,却总是被他无视。
他甚至还记得他说这话时,分明晨间说起这事时,面上的委屈与期盼鲜活犹在,怎地转眼间就躺在了地上?
心脏上还插了一根簪子?
林墨定睛一看,他心口插着的,可不是王妃时常带的素裹白玉簪?再看王妃手上的鲜血,那分明是陆深之前手腕上滴下的,然而这并不妨碍他眼中带血地剐了沈书晴一眼。
这个没心没肺的王妃,王爷为了他早就是一身的病体,如今竟还要生受她致命的一击。
不过到底他只是个奴才,恨透了沈书晴也不过是瞪她,一切还是要请王妃定夺。
太医抵达之前,贵太妃也得了动静,望见病榻上那气息薄弱得仿若下一刻就要死去的男子,贵太妃刹那之间就她就苍老了好几岁,毕竟是母子骨肉,她便是再如何喜欢沈书晴这个儿媳妇,也少不得怨怪她,她摇摇欲坠地自病榻上收回视线,正要厉声呵斥沈书晴,问她为何要害她的儿子。
总是他有千般错,也轮不到她来动手哦,他是皇族自有宗人府会办他。
可她早已打好的腹稿,在看见一直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早就哭得麻木的沈书晴时,却泄了几分气。
她知晓沈书晴的秉性,并不愿意偏信林墨的一面之词,压抑着钻心的痛,她走到沈书晴面前,将她来起来坐在靠窗的圆凳上,“好孩子,告诉母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书晴早已哭来麻痹的眼眶倏然又有了泪意,“母妃,他说他要以死明清白。”
“他说水寇一事并非他所为。”
沈书晴这话一说,贵太妃看向林墨,林墨也正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时皆沉默地垂下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是她的儿子能做出来的事。
又想起从前自己儿子做的那些混蛋事,只觉得一切皆是因果罢了,欠了的总是要还,一时之间也不好怪沈书晴了。
贵太妃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一切但凭天意做主。”
孙太医很快就登门,他先是打开诊箱给陆深死塞了一颗安宫牛黄丸,只要没死,这药丸便能够续命一时半刻,接着他掀开他的眼皮,见还不曾变色,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叫药童将盛放银针的布包打开,再燃了一柱药香,将沈书晴等人请出后,便开始给施针。
沈书晴不想离开,贵太妃拉着他去了西厢的客房,免得她影响太医诊治,却发现原来的客房,如今看着似乎已大变样子,不断地家具摆设在往里面般,贵太妃问:“这是做甚么用的?”
一个放下一个绣架的小太监回答:“王爷今日晨间吩咐,将这里布置成绣房。”
沈书晴愣愣出神,给她安排绣房做什么?她又不会过来前院。
小太监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继续答道:“王爷说,王妃娘娘过来看小郡王时,可以在这里打发时间。”
贵太妃亦是不解,“看小郡王?”
小太监低头回答,“王爷叫小人等将隔壁房间安排成了小郡王的书房。”
听去这却是陆深要亲自教导遥儿的意思。
可他才不过半岁啊。
沈书晴眼泪不争气地又淌了下来,他心心念念的皆是她和孩子,可她却都做了什么——她将他逼迫得不得不以死证清白。
想起两人从前在邺城的过往,堂堂一品亲王为他着戏服,在遭遇水寇之时,即便她已生了逃意,他依然冒死救下他,更是为了她的安危,宁愿以病躯拖住那搜尸人,还将他所有的家当全都交给她。
他对她的付出明明白白摆在眼前,她却宁远相信一个无恶不作的搜尸人,也不愿意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