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春(7)

作者:奶油蒸酥 阅读记录

裴容廷不在,却看见了小武官。

小武官也不坐下,在屋子里走柳儿,见银瓶进来,跟看见瘟神似的,忙先退到屋外,隔着门槛子道:“银瓶姑娘,才刚大人有要紧的事,先走了一步。大人说姑娘睡着,不让叫您起来,什么时候您收拾稳当了,再让属下接您到回衙去。”

银瓶听说了,裴容廷如今住在姑苏县衙里。

中书省的官员中途路过地方,客居在此地县衙,也是常情。

小武官没和她多说话,安排车马,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一处角门前停下。银瓶下车,见是在一条小巷子深处,巷子虽窄,墙壁却极高,青砖碓累,抬头看,上头桶瓦泥鳅脊,就像那铁桶类似,好不威严。

全苏州城,想必也只有县衙如此肃穆。

门口有小厮来牵马,小武官把银瓶引进角门里。银瓶挑起一方细撮穗白绫线挑莺莺烧夜香汗巾儿,掩着脸,顺着夹道走进一处恢宏的院落。她在汗巾子底下偷觑,只见里面也有假山池塘,八角小亭子影着满池荷花。一路逶迤到南厢房下,才进去,忽然见暖阁门口跑出来个青衣小厮。

小武官抓住了他,呵道:“怪狗才,毛手毛脚又做什么!快去通报大人,大人要的人已经带回来了。”

青衣小厮道:“齐大哥,你先等等,有一剂药我落在茶房了,大人等着要呢。你先等等,我就回来。”说罢便跑了。

小武官瞅了银瓶一眼,皱了皱眉,咳嗽一声,他不习惯和女人说话,尤其是这种害他被扣了半个月俸禄的女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只想离银瓶远点儿,因此哈腰道:“姑娘且在这儿静候佳音,一会他回来了便带你去见大人。要没什么事儿,我们外头跟着的,就不跟这儿打搅姑娘和大人珠联璧合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成语实在用得太混乱,银瓶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他什么意思,人早走了。

她回头望着小武官的魁梧背影,见四下里连个人也没有,不免又紧张又纳罕,正把一双手反剪着,忽然听那暖阁的纱门传出声音来。

“来人。”

短短两个字,男人沉而润的声音,不能说熟悉,却正好打在银瓶的心坎上。

银瓶迟了一迟,悄悄将脚下一转。洒了金的裙摆微微散开,在阳光里粼粼一闪,鞋尖的鹦鹉摘桃正面向了那门口。

是裴容廷。

里面又叫了一遍,周围并没有人应。她倒吸一口气,踌躇了半刻,还是轻轻走了过去。小心翼翼推开门,先看见一架泥金花鸟大屏风,屋子里意外地昏暗,青天白日的,四处窗子合着,只支开了一扇,漏进一线阳光,照亮了那锦绣的鸟的羽毛。

屏风挡着,看不见里头的光景。

但满室雾气氤氲,透着一股子药气,似乎还有水声。

银瓶心上疑惑,眯了眯眼睛,扒着屏风一瞧,见那屏风后头,几层青纱帐松松垂着,只撩开了一半儿——可是也够了,足以让她看到纱帐下那只银胎大浴桶,有个男人坐在桶中,水面微漾,将将及锁骨,浮着些细碎的光。

四合暗沉沉,仅有一点稀薄的光亮,更显出璞玉一般紧实的胸膛,肩膀宽阔,虽白皙了些,也分明看得出筋骨肌肉的起伏。然而他乌浓的长发随意地高高束了起来,偶有两缕散落,垂在锁骨上,虚掩着他锋利的下颏,入鬓的长眉微微皱着,仿佛是在忍耐什么。

淡薄的唇没有血色,可脸颊却染了些微红的热气。

袅袅白烟里,平素的清冷儒雅被模糊了,不知怎么,竟也平添一丝暧昧的脆弱。

这是……是裴大人在洗澡?

银瓶顿了一顿,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第8章

银瓶正不知所措,一扭头,偏偏瞧见脚边的屏风下立着只红漆木桶。

桶里浮着舀水的长柄木瓢,柄的顶端被雕成了鹅头——又或者是鸳鸯,反正是一种有眼睛的鸟,在蒸腾的热气里与她呆呆对望着。

……她可要送过去?

才进了门儿,就这样大喇喇坦诚相见……银瓶总有一股子没用的羞赧与矜持,把方才那赏心悦目的画面略想了一想,愈发红了脸。只一出神的功夫,屏风后又传来一声吩咐。

“罢了,把那皂袍递过来。”

这声音比不得方才低哑,却多了些不耐烦。银瓶如今是童养媳的心态,事事留心,步步仔细,生怕惹大人生气,因此也不敢再犹豫,连忙四下里寻找,见不远处的熏笼上搭了件玄色棉袍,忙走过去抱了起来,又小心翼翼挨到了浴盆旁。

裴容廷正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近了,也不睁眼,只伸出了一只手。

修长的手臂,水光淋淋的。

银瓶忙双手递上去,她方才脑子一片混乱,也没细想他要做什么,这会儿戳在跟前,正犹豫着是偷偷溜出去,还是大大方方给裴容廷磕个头见礼儿,却忽然听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裴容廷竟从浴盆中站了起来。

她也不知是惊是怕,抑制不住地低低叫了一声,登时转过了身,就要逃开。谁知慌不择路,一脚便踢倒了一只小银吊子。“咣啷啷”一声,银瓶随着那小吊子一起跌在地上,溅了满地深褐汁子,苦药气四漫。

裴容廷自然也被惊扰。

他只当是哪个毛手毛脚的小厮,并未太在意,轻轻蹙着眉头,依旧披上玄袍,将那头顶的发带解开,散下乌浓的长发,方才睁开潋滟的眼,往下看了一眼,却随即怔住了。

银瓶颤巍巍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一口气噎在心头,连忙打个滚爬了起来,跪在地上,没口子慌乱道:“大人,大人……奴、奴不是有意的,奴——”

这状况于他,也实在是意料之外,不过宦海沉浮里出来的人,泰山崩于前还能面不改色,他也只是往自己身下瞟了一眼,眯了眯眼,很快舒展了眉目。

“唔?”他弯了一弯唇角,走到银瓶跟前,俯下身抬起她的下颏,“瞧我抓着了什么。小家伙,你胆子倒大,你可知按照军令,贸闯将帅营帐是何等的罪过?”

轻轻的言语,在这混沌的热气与药气间,像一阵寒风,让银瓶打了个寒战。

就在这时,偏门外脚步声渐近,银瓶还没反应,裴容廷已经直起了身,提高声音道:“是谁?”

“禀大人,是属下。”

不是方才那个小厮,也不像是小武官。裴容廷问了一句怎么,那人便道:“从前老太爷门下学生,如今的青州白司马听闻大人途径与此下榻,特意来与大人见过,托属下来讨大人的示下,今日晚间可否有空闲,白司马想设宴与大人接风。”

“罢了。”裴容廷不置可否,只是道:“你先叫个丫鬟取一身姑娘的新衣裳来,你也别走,待会再回我的话。”

那属下顿了一顿,忙也应了,自退了下去。

裴容廷又看向了银瓶,见她又悄无声息往后挪了挪,跪在地上,瑟缩成更小的一团。

她背后就是那绚烂的屏风,暗沉沉的泥金,在这同样的昏暗的屋子里,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黄昏。绣锦的花开满了一个角落,魏紫牡丹,赤红芍药,银瓶惨兮兮的小鹅子脸儿融进花丛,像那白芙蓉,缀上两滴水珠子,是花上的朝露。

她哭了,眼泪无声无息往下滚。

裴容廷顿了一顿,无奈地笑了,收起玩笑,把手伸到她跟前。

谁知银瓶怯怯的,不敢去碰,反垂下了头,低低道:“大人,奴知错了,求大人责罚。”她顿了一顿,用更细小的声音道,“大人若用藤条子,奴求大人别打手臂和颈子,那印子不好消,还是打身上,别人看不着……”

一语未了,裴容廷呵断了她:“胡说什么!”

他拧了眉头,难得起急一回,瞧了眼伶仃的银瓶,也不管她的惶恐,俯身一拽一托,直将她抱了起来,搂在怀里。一手托着她的臀股,一手抬起了她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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