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春(82)

作者:奶油蒸酥 阅读记录

他叫了两声“婉婉”,她这才在枕上扭过头来,睡得头发松松的,颇有朦胧之态,饧着眼笑道:“人家睡觉,你又来做什么?”

“婉婉,我问你。”裴容廷在床沿坐下,垂眼低低道,“你可有些事想对我说么?关于你和他,我不在淮安的时候。”

“我和他——”婉婉愣了愣,好奇裴容廷是看出了什么,先没回答,只道,“没什么呀,怎的说起这话?”

裴容廷摇头微笑,竟是无奈又劝诱的语气,“你瞒不了我,婉婉,一定是你做了什么——”

才会刺激得他那样。

裴容廷心里早已有了轮廓,却想让婉婉亲口说出来。他眼中有隐隐的期待,而婉婉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做了件大事,很值得“居功自傲”。

她慢慢撑起身子,倚在了身后阑干上,对着裴容廷勾了勾手。

裴容廷顿了一顿,也就俯身靠了过去。

婉婉把两湾手臂缠在他颈上,滚白的膀子上戴着缠臂金,自己粉面慵妆,唇上胭脂半残,倒像是给人吮过似的。裴容廷禁不得捧着她的脸在唇上点了一点,婉婉红了脸,却羞恼起来:“你这人——不和你说了!”

她一扭头,背身过去,伏在阑干上不理他。

不想裴容廷不动声色,竟又低头去吻她的颈后。

她是长颈削肩,脖子底下的皮肤尤其丰满细腻,不一会就腮颊带赤,心口又痒又热没个着落。从来都是这样,她得一寸,他自己按兵不动,却非引诱得她再进一尺。

难道她这回还上当么!——

当然上了。

她忽然翻过身来,不理会裴容廷,只对外头说了一声,“太亮了,把外头窗子关上,你们都下去罢。”

裴容廷把手臂搭在阑干上,似笑非笑看着她,也并不说什么。

婉婉害冷,房里早早烧了火盆,她还怕一会儿脱了衣裳冷,便从枕边摸出个小香盒儿,爬到床边往里头投了两只香饼儿,愈发烧得兰麝馥郁,气暖如春。

这才慢回娇眼,嗔他道,“若想让我吐口呀,这回便得依着我行。”

“那婉婉想如何?”裴容廷把她拉到怀里,也不好过,多亏倚在床上,才不至于直不起腰来。

婉婉还故意往他身上蹭,把他扑在阑干上,嘻嘻笑道:“你不要管——”

寻常百姓绝想不出内阁老头子能有多酸腐无聊。

从前张京兆“为妇画眉”,都能让人在奏章里弹劾一道,真让他们知道裴尚书在闺房里被女人绑在床上狎昵,怕是能给他骂出檄文来。

裴容廷起初也觉得不大妥当,可真等她上了手,把他的两边肘弯系在阑干上,却发觉她打结给打络子似的,中看不中用,很容易挣脱。

他挑了挑眉,也就没说什么。

冬天的绣帐厚实,把寒气与落日都拦在了外头,她拔下裴容廷的簪子挑了挑帐内的灯烛,指尖划过那道浅浅的伤疤,她微微蹙眉:“这是怎么弄的呢。”

“三年前的事了,在四川。”

寥寥几个字,那是他并不想提及的过往,他在残酷的沙场间九死一生,而她更是于天涯沦落着。婉婉也默了默,乌浓的月眼光粼粼的。

他淡淡道,“我的确曾经起誓,这一生必要从污秽低微中打出一条路来,出人头地。”

婉婉心口泛起一阵紧涩。

“可是那年我十五岁。”

他说了下去,慢条斯理,略带冷香的书卷气息,“等真的出了仕,做了官,见过许多人,历经了许多风浪,才明白时刻占着高位,也未必圆满。为人臣,‘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就像今上无道,我因此假死匿盾;而来日,若李延琮做了皇帝,尚不知是何等情境,我不想,也断不能再贸然跌进官场,总要过两年再做道理。我本想着,等天下平靖,我们修葺了徐家的宗祠,便到四处走走——从前同你读欧阳修的《于役志》,说起他半生贬谪流落,你还羡慕他能一路游山玩水,自在逍遥。这回我们也学他,好不好?”

婉婉怔怔惊讶着,不能置信地看着裴容廷,愣了一会,忽然笑了。

她抱着膝头,轻轻念道:“晚入沙河,泊舟西仓,出仓北门看雨,与安道弈……甲戌,知州陈亚小饮魏公亭,看荷花……”

都是《于役志》的句子,因为是裴容廷教她的,所以当初读得格外用心,至今仍能信口拈来。

裴容廷接过来道,“春天下雨的时候,我们到西湖上去,夏日普陀寺的莲花最好,秋天去三江看潮,冬日——”

“冬日我们烤肉吃!我不爱鹿肉,嫌它筋子大,我要吃牛里脊,吃小三叉。”

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笑盈盈扭过身来,扑在了裴容廷身上,他也就纵容着,顺势躺了下来。

吹灭了灯烛,外头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打着窗外的竹叶。

秋雨阑珊,阴灰的天色,阴灰的帐子,她伏在他身上,浑身雪白的像是一汪牛奶。

这是承德五年的最后一场雨了。

第68章

承德六年的初春,还没出正月,李延琮的兵马进了南京。

到南京,先到祖庙祭拜,召集了当地的名门望族,众目睽睽下自先帝牌位后请出遗诏,当场宣读。而婉婉作为徐家唯一留存的人口出面,抛头露面地与众人讲演了曾经先帝“托孤”于徐相,承德皇帝逼宫篡位,而后伪造诏书,诛杀旧臣的秘辛。

对于婉婉而言,这样能洗脱徐家冤屈的机会,是千载难逢。

她披着端凝的毛青大袖长袍,系一条玄色铁线裙,头上戴乌纱幅巾,男人的装扮,粉黛未施,倒使她见之忘俗。

出落大方,进退有度,这是贵女必要的修养,尽管婉婉的性子并非如此。

自此,李延琮“另起炉灶”,黄袍加身,以金陵为都城,设小朝廷,年号崇熙。

一国领土,两位君主,一母同胞的兄弟打擂台,这也是大梁近两百年国史上从未有过的奇闻。

北京那位自然气得呕血,发檄文骂得李延琮狗血喷头,可那又怎么着,还能把他的祖坟刨了不成?

——说来说去,不过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李延琮为彰显体面,下旨修葺金陵旧宫,可他到底也没住上两日,便于承德七年的夏天北上。

彼时,经过一年的修整军备,巴蜀已在他们西进的铁骑下踏破。大梁境内,属巴蜀最是易守难攻之地,其次便是四面临关的关中地域,秦汉皆是以此为根据,向外扩张。时机已经成熟,李延琮也不再弄那些咸了淡了的阴阳怪气,当着心腹将领,郑重拜了裴容廷将军头衔,随即领兵跨过长江。

与此同时,承德皇帝得位不正的传闻也随之北上。

又兼李延琮命人四处分发传单,造谣承德皇帝又有意征兵攻打西域,百姓对曾经高句丽之战的惨状仍心有余悸,听闻不免人心惶惶。

承德皇帝急了,恨不能立时三刻剐了他这哥哥。彼时朝廷的兵马元帅与李延琮在山东打了两个月,三胜四败,也还看得过眼,可皇帝不满意,连着把元帅撤了换,换了撤,一个不如一个,到最后屡战屡败,他忍无可忍,叫把元帅孙敬成砍了脑袋“传首九边”,更闹得军心大乱。

倒让李延琮逮着机会,从归德府撒开一个口子,长驱直入。

承德七年十月破山东,八年夏日攻河南,久攻不下。

同时,关中的战线也没有任何进展,几次冲击北军无果,反遭毒弩火器所伤,损失惨重。

朝廷虽才在北境凉州大耗了一场,可到底一百来年的国祚家底,拨出三十万人马围堵,就是拖也能把李延琮拖死。战事陷入僵局,张崇远性子忠实,尽管表面归附,实际却是神隐了不参与其中,剩余将领多启奏崇熙皇帝先亲征洛阳,收复汉中,而裴容廷却提议不应恋战,既攻不下关中与中原,不如改道而行,挺进华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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