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记(123)

我忍不住问道:“你刚才在游戏里遇到了什么事吗?”

筑梦人沉吟片刻,道:“请容我从头说起,大公方能明白我想表达的意念,我的恐惧。”

我不解问道:“恐惧?”

筑梦人道:“那是对命运的恐惧。树王流传的预言只有数百则,可验证的不到五十则,细节上虽有出入,模棱两可有之,艰涩难明有之,但大致上准确。不论树王如何超卓,怎么可以凭现实的情况去推断未来呢?特别是其中十多则,在他发出预言时根本是不存在那个可能性的,他凭什么去预言茫不可测的未来?”

我心中一阵战栗,筑梦人提出的疑问,正是先前困扰我的问题,不由泛起共鸣。树王怎么可以准确地预言未来?那违反了宇宙的时空物理。

筑梦人示意我离开立身的升降板,自己也随我步离,升降板平稳地升上天花,封闭了入口。

筑梦人道:“如果命运真的存在,一切都是注定了的,我们该怎样看待自己的存在?从理论上来说,只要有一则预言能准确应验,已足以代表一切都由命运操纵。以黑空预言为例,其中牵涉之广、影响之大,是没有人能想象的,且现在仍在继续发展着,从大公以锋原的形象踏入轮回都那一刻,我已感到事不寻常。”

我说不出话来,却完全明白他的恐惧。纵然晓得是命运安排,但谁可以拒绝命运的发生?我可以就这么头也不回地一走了之,以后对涅尼迦南之星不闻不问吗?我不可以。一切还是照目前的情况继续下去。我会设法找回涅尼迦南之星,把它投进宇宙之心的不归流,让它永远没法重返宇宙。

筑梦人续道:“虚拟游戏是银河人发明的伟大玩意,这个文明有些东西棒得令人叫绝。当我初抵堕落城,首次登入一个早期粗糙简陋的游戏,立即着迷。银河人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将外在的世界作数学式的分解,再重现出来,像这个样子。”

他举起右手,在头上挥了一个圈,四壁的每一个圆环同时亮起来。下一刻我们再不是在游戏密室内,而是立足一个沙丘之上,四周是延展无尽的沙漠,沙丘宛如憩息大地上的一条条大龙,幻变无方。赤日炎炎,银沙刺眼,仿佛置身火焰的世界中。

筑梦人接着拍拍自己的脑袋,说下去道:“当玩者的思感神经以同样的数学方式拆解,两者间产生互动,一个银河人幻梦般的世界诞生了,有如他们的转世轮回,直至离开的一刻,就像这样子。请开放你的思感。”

众光环井然有序地喷射有组织和目的的粒子流,环境倏变,忽然间我们已是身在一个衣香鬓影的大堂中。我和筑梦人坐在一角的桌子旁,看着位于中央的舞池处一双双男女翩翩起舞,乐队在旁起劲地演奏,音乐征服了每一个人,在舞池旁没有下场跳舞的人也随节拍舞动,着了魔似的,闹哄哄一片。

换上了我们古人类礼服的筑梦人欣然道:“这是我喜欢的部分,银河人的舞会。让我们干杯,为银河人的虚拟世界喝一杯。”

他向我举起酒,我这才发觉自己也换上了燕尾套服,还手持美酒。在筑梦人鼓励的眼神下,一倾而尽。

筑梦人道:“真实吗?”

我仍在感觉烈酒入喉的火辣感觉,叹道:“棒极了!没有任何瑕疵。”

筑梦人道:“当我第一次玩源自银河人的虚拟游戏,那种震撼是没法形容的,就像我一直在追寻的答案,以最具体的方式,展现眼前。”他双目射出迷茫的神色,拿着空酒杯,沉声道,“我们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去解释我们的宇宙吗?甚至于我们的存在?所有物质和生命,只是不同的密码和程序的组合,这些密码深藏的物理和物性,决定了一切,依宇宙游戏的时空规则进行。树王之所以能预言未来,皆因他拥有窥视游戏未来进程的超凡能力,就像我能预知舞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今晚的公主入场了。”

大门处一阵轰动,一个千娇百媚的美女婀娜多姿地进入大堂,受到热烈的欢迎。

我与筑梦人四目交投,不用任何言语已明白了对方心中的想法。

这个虚拟游戏是由筑梦人设计出来,但我们的宇宙,又是出自何人之手?

筑梦人叹道:“正是这种心态,令我失去自制,驱使我重游涅尼迦南之星这个可称为我最自豪的得意杰作。从没有一个由我设计的游戏,像涅尼迦南之星般令我感到困惑,现实和虚拟的界限似不再存在,现实和虚拟互相直接影响,它是不是游戏里的游戏呢?似乎因某些特异的性质,触动了某种我们不了解的力量,令游戏再不是游戏,而具备了现实的特性。大小两个游戏合而为一。”

我忘掉了舞会,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筑梦人的手在头上运转一圈,热闹的舞会消失了。我们坐在一堆沙滩边的岩石上,面对波涛汹涌的茫茫大海,浪潮不住冲击岩石,发出阵阵涛啸,浪花激溅。

他直截了当地道:“我的游戏被骑劫了。”

我皱眉道:“怎样被骑劫?”

筑梦人现出伤感的神色,道:“我进入的再不是原来的游戏,而是一个埋藏在心底里超过七千万个宇宙年的秘密,一段从未向人提及过,不为任何人知道的往事。骑劫游戏的神秘异力,直探我的内心,掀翻出我希望从没有发生过的憾事,彻底摇动我的心志。如果我不是有一套紧急应变措施,当我的情绪升上某一超常的点数,可以腰斩游戏,我势被控制,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立即联想到奇连克仑在高关星向我施展的手段,当时若不是有梦还助我,后果难料。问道:“如不介意,可以说出你在游戏里的经历吗?我会为你守秘的。”

筑梦人道:“大公或许是族内最有资格听这件事的人,因为你是阿米佩斯最伟大的流浪者,而我亦曾经一度浪迹宇宙。如果不是有堕落城,不是有虚拟游戏,我仍在继续流浪,只有流浪能减轻我内心的悲伤,减轻心中对生存的厌倦。”

我愕然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呢?”

筑梦人目光投往海洋,射出伤感迷茫的神色,徐徐道:“自生命星河出生后,我一直在搜寻宇宙各种各样的传说,其中一个美丽的传说,特别打动我。”

我开始有点儿了解筑梦人,他就是阿米佩斯人中的哲人思想家,面对着不依赖任何东西而存在着、永恒深邃的星空,像一个无穷无尽谜般的宇宙,驱策他不住思索与搜寻,希望凭着某些蛛丝马迹,去勘破存在的秘密。传说、预言均是线索,不过他也如我们人类的哲学家,到最后都不得不承认一切努力只是徒劳无功,白忙一场。当希望变成彻底的失望,遂生心力交瘁的挫败感觉。

筑梦人续道:“美丽的传说源自一个叫‘蝶’的奇异种族,它们是液态的生物,栖息在宇宙一个叫宇宙洪流的奇异世界里,那是宇宙最难解释的现象之一,宛如一个不停地在星际间流动的汪洋,广阔达二百个光年。蝶族是我们所知最古老的生物之一,当宇宙洪流在一千八百亿个宇宙年前忽然消失,它们也随之而去,再没有出现过。”

我倒抽一口凉气,心忖宇宙确是无奇不有,超乎任何生物的想象,我所认识和经历过的宇宙,只是九牛一毛。

筑梦人朝我瞧来,梦呓般地道:“蝶族永恒地活在不住改变的环境里,从不离开洪流,发展出一种与别不同的宇宙观,当然没有其他种族有资格去评说它们想歪了,因为根本没有人晓得真相,更没有生物能掌握最后的真理,甚至于不知到何处去寻觅,这是所有生命的哀曲。”

我被激起好奇心,问道:“蝶族怎样看待这个宇宙?”

筑梦人道:“它们深信不疑生存是一种病,是最严重的精神症,一天未愈,我们只能在这个宇宙苦海中沉沦,唯一脱离苦海的方法是钻研修炼一种舞蹈,它们称之为蝶舞。每隔一千年,它们会集体跳这种神圣的舞蹈,举行舞典,那时整个洪流会沸腾起来,变成横扫星空的可怕洪峰,幸好洪流永不进入河系,否则会为其他生命带来滔天之祸。宇宙洪流的忽然消失,令人不得不疑心极可能与它们的舞典有关系,更添蝶舞的诡秘性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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