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云(25)

对方哈哈一笑道:“有意思有意思,竟有高人在此。”

一人大步入庙。

韩柏一看下吓了一跳。

来人身形雄伟,足有六尺以上,但脸目丑陋,一对黄睛似醒还醉,手比普通人长了最少二至四寸,肩上搭着一只黄鼠狼,背上背了把长剑,胁下夹着个小包袱。

那人环目一扫,叹道:“我还是要走了!”

和尚和韩柏齐感愕然。

那人微微一笑,露出和他丑脸绝不相称的雪白牙齿道:“我原本打算在此为肩上这畜生脱皮开膛,烧烤送酒,谋求一醉,但这等事岂能在大师面前进行?”

和尚微笑道:“酒肉穿肠过,佛在心里留,兄台如此美食,怎能不让和尚分一杯羹?”

那人脸容一正道:“佛门善视众生,酒肉虽或不影响佛心,但总是由杀生而来,大师又有何看法?”

韩柏心中大奇,大师已明说不戒酒肉,这人理应高兴才是,为何反咄咄逼人,查根问底,揭人疮疤,不知不觉间,他已站在和尚那一边。

和尚丝毫不以为忤,淡然自若道:“有生必有死,既有轮回,死即是生、生即是死,兄台杀此黄鼠狼,似乎造了杀孽,但换个角度来看,却是助牠脱此畜道,假若能轮回为人,牠还要谢你呢。”

那人哈哈一笑道:“答得好,左边这狼腿便是你的。”坐了下来,将黄鼠狼丢在地上。

“铮!”

背后长剑出销。

和尚和韩柏眼睛同时一亮。

长剑比一般的剑要长了尺许多,剑身狭窄,但精芒烁闪,一看便知是好剑。

和尚眼神一亮,动容道:“贫僧广渡,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径自用剑为黄鼠狼去皮拆骨,一边道:“萍水相逢,偶聚即散,管他姓甚名谁,大师不要着相了。”

韩柏心想这人行为怪异,但转眼便给他的动作完全吸引,这长达五尺的剑,本应极不方便作屠刀之用,但在那人魔术般的动作下,长剑有节奏地前弯后转,倏上忽下,黄鼠狼像冰化作水般解体,不一会已成一份份割整齐的肉块。

那人外型粗犷,一对手却雪白纤长,与他毫不相衬。

那人又站起身来,看也不看,手一动,剑回到背后鞘内,不闻半点声息,就像长剑是有眼睛的长蛇,会找路回到自己的洞穴。

广渡大师叹道:“庖丁解牛,不外如是!不外如是!”

那人喟然道:“高高低低,无能有能,也不外如是!”眼神掠过躺在地上的风行烈,似乎对他胸前插的七只长针视若无睹,再移往韩柏脸上道:“小兄弟,外面那匹马是你的吗?”

韩柏刚想答是,猛地改口道:“不!是我家府主的,我……我只是他的仆人。”心下一阵自卑。

那人深望他一眼道:“那是有高昌血统的良驹,好了!你们在此稍待一会,我这就往取柴来生火,好好吃他一顿。”

韩柏要出言表示愿意帮手,那人早迈步门外,转瞬不见。

剩下广渡大师、韩柏、躺在地上的风行烈,和烧得噼啪作响的红烛。

广渡大师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脸上神色充满了惊异。

“哎呀!”

一直躺着不言不动的风行烈呻吟了一声,将两人的注意力扯回他身上。

广渡大师站起移至风行烈身边,忽地神情一动道:“又有人来了!”

韩柏这次运足耳力,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蓦地风声呼呼,一卷风从门外吹进来,烛火倏地转细,登时庙内一暗。

狂风消去。

烛火复明。

庙中多了两个怪人。

两人一穿黑一穿白,身形高瘦,一眼看去像很年轻,但细看又像很年老,冰冷的脸容,使人感到不寒而栗。

广渡大师不知何时盘膝坐在风行烈和两人的中间,白眉低垂,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韩柏不由自主退往一角,幸好他两人看也不看他,使他狂跳的心稍微笃定。

穿黑袍的怪人道:“大师何人?为何要管这件事?”他的语气冰硬尖亢,生似一点人类的感情也没有。

广渡大师一声佛号道:“贫僧乃‘净念禅宗’的广渡,风行烈施主和敝宗渊源深远,可否看在这点放他一马?”他一出言便点明自己来自武林两大圣地之一的“净念禅宗”,是因为看出敌手非常难惹,希望能因自己的出身知难而退。

白袍人漠然道:“尽管净念禅主亲临此地,也难改变风行烈的命运。”他的声音刚和黑袍人相反,低沉沙哑。

狂风再起。

烛火立灭。

一时间韩柏什么也看不见。

“蓬!”

劲气激荡。

韩柏不由自主蜷缩墙角,劲风刮来,但觉遍体生痛,呼吸困难。

三点火星飞出,落在红烛台上,火焰燃起,光明重临,也不知是谁出手。

黑白怪客仍立原处,广渡大师却抱起了风行烈,贴在一边墙上,脸色煞白,已然吃了暗亏。

白袍客冷冷道:“只是一人出手,你已接不下来,大师最好三思而行。”

广渡大师微微一笑道:“想不到随魔师庞斑隐居不出的黑白二仆竟亲临人世,广渡幸何如之,有缘得遇。”

黑白二仆脸容没有丝毫变化,但广渡和韩柏均知道他们随时会再出手,事实上他上次出手便不曾露出任何先兆。

韩柏并没有听过魔师庞斑的名字,只知这黑白二仆连江湖地位崇高的“净念禅宗”也不卖脸,靠山当然是硬至极点。

广渡大师做了个非常奇怪的动作。

将手覆在风行烈的面门上。

黑白二仆一震道:“你想干什么?”

广渡大师忽地长笑起来,一字一字地道:“让我杀了风施主,所有人间恩怨来个大解决,落得干干净净。”

韩柏听得傻了起来,刚才广渡还死命护持风行烈,怎么一转眼又要把他杀了。

白仆低沉的声音嘿然道:“好!不愧‘净念禅宗’的高人……”眼光扫向缩在一角的韩柏,淡淡道:“这小子青春年少,还有大好的生命,这样因你夭折,大师于心何忍?”他语气虽平淡无波,说的却是有关别人生死的事,份外使人对他的天性感到心寒。

广渡大师一声佛号道:“天下事物莫不在‘机缘’二字之内,生命便基于‘缘力’牵引而生,假若我让你们带走风施主,你会放过我们两人吗?”

黑白二仆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两人间亦没有交换目光,使人对他们的讳莫如深不由心悸。

韩柏打了个寒颤,首次感到生命的无依和脆弱,以及死神的接近!他在每一个幻想里都曾把自己塑造成无敌的英雄,但在眼前的现实里,自己只是个完全无助的小角式,连站起来也因脚软而有所不能。

一把柔和的声音在门处响起道:“竟然来了这么多的客人,一只黄鼠狼看来还是刚刚好。”

那丑汉出现在门前,肩上托着一大捆柴。

黑白二仆一直全无表情,活像带了面具的冷脸首次色变。

除了是魔师庞斑,谁能来到他们身后而不被发觉?

广渡大师也惊异得瞪大了眼睛,他早看出丑汉是高手,却想不到竟能到达如此“来无踪”的骇人地步。

韩柏却想到早前丑汉踏地沙沙有声,显是故意为之,不知如何,丑汉使他有种难言的亲切感。

丑汉像是一点也感不到庙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拍肩上柴枝,大步前进,要由黑白二仆中间穿身而过。

韩柏惊得叫起来道:“小心!”

岂知小心的却是黑白二仆,丑汉一迫来,他们心意相通似的往左右飘开,然后退往门旁,反而丑汉到了他们和广渡的中间。

丑汉将柴枝“哗啦”一声倒在地上,向韩柏招手道:“小兄弟来,助我架起柴火。”

韩柏勉力站起身来,压下心头恐慌,颤颤巍巍朝丑汉走过去,在黑白二仆冷眼投视下,十多步的距离像万水千山的远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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