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云(33)

亦有较善心者露出同情之色,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儿开罪邪异门而担心。

商良眼光在三人身上巡游,最后落在浪翻云身上,首次闪着猜疑的神色。

自爱妻惜惜死后,这多年来浪翻云罕有在江湖走动,加之以往他一向不喜欢外游交友,所以认识他的人,可说绝无仅有,商良又怎会想到眼前人乃天下有数的高手之一。

浪翻云的黄睛似开似闭,似醉似醒,毫无表情地望着他。

商良无由地心悸。

成抗又叫道:“姊姊!我们将就点,坐回那桌算了。”

众人的哄笑更响亮了。

商良眼中闪过怒色,撇开浪翻云,向成丽道:“姑娘请回吧!”

成丽也想不到事情闹到这么僵,首次犹豫起来。

此时浪翻云微微一笑道:“寨外小银乡成家牧场名震天下,谁人不知,商良你还是安排成家小姐和少爷入坐嘉宾席吧!否则厉若海怪罪下来,恐怕你承担不起。”

所有笑声剎那间断绝。

全场静至落针可闻。

邪异门门主“邪灵”厉若海名列“黑榜”十大高手之一,威慑天下,浪翻云竟敢直呼其名,口气之大,令人吃惊。

内围嘉宾桌其中一名花花公子模样,手摇折扇的男子霍地立起,喝道:“谁敢对门主不敬!我花羽第一个不放过他。”这花羽似乎是仗义出言,其实只是想沾沾锦上添花的便宜,邪异门又怎会让他代为出头?

商良像背后长了对眼睛,头也不回道:“花公子好意心领,请坐下喝茶,这事商某自会处理。”

商良眼中凶芒厉闪,向浪翻云沉声道:“阁下何人?”

浪翻云哈哈一笑,踏前两步,越过成家姊妹,淡淡道:“让我领路!”

商良杀机大起。

浪翻云向他走来。

商良左手微动,一把暗藏袖内的匕首滑到手中,脸上却换上一脸招牌笑容。

浪翻云提脚,似要往前踏步。

他和商良间现只有八、九尺的距离,以他的大步,再前一步,便会迫贴商良。

商良心中计算着他落步的位置,手中匕首蓄势待发。

浪翻云前脚向下踏去。

商良眼光凝注着他的双肩,因为一个人无论动作如何灵巧变化,双肩总是简单清楚地露出端倪。

浪翻云左肩微缩,略往右移。

商良心中暗笑,暗忖你想由我右方穿过,岂能瞒我,立时相应地右移。

岂知眼前一花,浪翻云迫至左边五尺许处。

商良暗吃一惊,往左侧迎去,匕首准备刺出。

浪翻云忽地变成正面往他移来,若不退开,商良势必和浪翻云撞个正着。

商良大怒,匕首正要刺出。

浪翻云的身体微妙地动了几下,在外人看去,那是不可察觉的轻微动作,但在商良眼中,只感到对方每一下动作,都是针对着自己的弱点,像能预知将来般明白自己每一个心意和动向。而这些动作却全与手脚无关,只是肩身微妙移动,竟已能清楚无误地发出讯号,确是教人难以置信。

商良那一刀不但发不出去,还不由自主地噗噗连退三步。

浪翻云像和他合演了千百次般,每当他移后一步,便前进一步,却又刚好比他快上一线,使他连思索的时间也没有。

浪翻云气势沉凝,移动间手脚的配合隐含玄美无匹的法度,无懈可击。

商良懔然一惊,侧退一旁。

浪翻云越他而过。

商良手刚动,浪翻云转过身来,淡淡道:“多谢让路,小姐少爷请!”

商良的刀,终刺不出。

成丽一呆,想不到商良竟肯让路,以为凭的是自己的面子,俨然一挺,大步走去。

商良只觉浪翻云举起招呼成家姊弟前行的手,上摇下摆,恰好封制着自己每一个可以出手的角度,心中大骇,连门面话也忘记说了。

周围的人哪看出其中的微妙形势,以为商良忽地想起成家确是威震塞外,故临时变卦,前倨后恭,尤其他一直保持笑嘻嘻的样子,确易使人误会。

除非是“邪灵”厉若海这类同等级数的高手,才能看出其中玄虚。

邪异门守在四方的门人,见有护法作主,自更不会轻举妄动。

浪翻云待成丽大模厮样坐上嘉宾桌,成抗把他的巨体“缩”入座位,才淡淡一笑,从容坐上成家姊弟的一桌。

“当!”

铜钟声从巨舫处传来。

好戏终于开锣。

※※※

官路上一骑策马急驰。

明月高挂天上,又大又圆,还有两天便是中秋了。

当快马驰过一处树林时,有人在林内叫道:“马少侠!”

骑士一抽缰索,健马长嘶仰跳,随着骑士抽缰回头,在原地踏着碎步。

暗影里闪出一个高大汉子。

那人哈哈一笑道:“马峻声!久违了,可还记得三年前渡头一战?”

马峻声一呆道:“戚长征!”

戚长征道:“正是小弟。”

马峻声大笑声中跃下马来,冲前紧握着戚长征伸出的手,神态欢悦,道:“戚兄弟神采更胜往昔,在此等黑夜,仍能认出策马飞驰的小弟,必是刀法大进,不知何时可以请益。”他说话大方得体,不愧白道新一代的领袖人才。

戚长征毫无芥蒂地道:“当日一刀之失,败于马兄剑下,怎能不力求上进,马兄想说‘不’我也不会放过你,可是目下有事在身,还不是时候。”

马峻声奇道:“有什么事比试刀论剑更重要?”

戚长征道:“实不相瞒,现在我是落难之身,正在躲避逍遥门的追杀,这次唤住马兄,是希望马兄能代传口讯与敝帮‘鬼索’凌战天。”

马峻声肃容道:“这绝无问题,只要小弟有一口气在,定给戚兄将讯息传达。”他并不追问其中情由,显示了处事的风度,因为要说的话,别人自会说出来。

戚长征感激地道:“大恩不言谢,请通知敝帮凌副座‘中秋之夜,龙渡江头’八字便成。”

马峻声沉声道:“中秋之夜,龙渡江头,好!小弟必定不负所托。”说罢倒飞回马背,放开四蹄,掉转头往来路驰去,不一会儿消失在官路弯角处,只剩下远去的蹄声。

戚长征退回林里。

林内伏了数十人。

一人问道:“这人靠得住吗?”正是怒蛟帮年轻帮主上官鹰。

在旁的翟雨时答道:“马峻声为人虽心高气傲,但侠名颇着,又是名门之后,若他出卖我们,他的师门也不会容他。”

戚长征叹了一口气道:“逍遥门也算厉害,竟能跟到武昌来,否则我们也不用借助外人之力。”

众人沉默不语。

逍遥门的莫意闲和副门主孤竹,均是不可一世的高手,若给他们追上,后果确是不堪想象。

※※※

在离开上官鹰等十多里的同一段官道上,一辆囚车在十多骑官差押送下,连夜赶路,他们都不明白为何这个犯人要实时被送往黄州府的大牢,但既是总捕头何旗扬的命令,谁又敢吭一声,何况何旗扬还亲自押送,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囚车给一匹驴子拉着,急步而跑。

何旗扬一马当先,脸色阴沉,心事重重。

蓦地前面人影一闪,一个高瘦之极,勾鼻深目的老者,在月色下竹篙般立在路旁。

何旗扬警觉地把马拉定,喝道:“是何方朋友?”

那人以沙哑高吭的难听声音怪笑道:“没有什么,看一看我便走了。”

何旗扬见对方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中警惕,平和地道:“本人何旗扬,乃洞庭七府总捕头,现在押送犯人,朋友若无特别目的,请让路吧。”

那人倏地一动,鬼魅般飘至何旗扬马头前。

“锵锵铿铿!”

官差们刀斧剑戟,纷纷离背出鞘。

何旗扬自恃身份,并不仓忙下马,一抽缰绳,马儿往后退去,直至囚车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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