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云(370)

自出道以来,他接触到的都是年纪大过他的成熟女性。

谷倩莲虽和他年岁相若,可是因惯走江湖,却是心智成熟。

惟有这虚夜月年纪既少,又自然地带着一种天真动人的气质,带给韩柏非常新鲜的感受,尤使他心动。

韩柏暗忖无论如何,亦不可教对方看不起自己,先要胜过她的剑,然后才有机会攫取她的芳心,此之谓循序渐进也。一摆架势,人枪送前,直指虚夜月。

心中同时想起为何范良极像消失了般无声无息呢?

虚夜月神秘美丽的深黑美眸似蒙上一层薄雾,凝神专志,忽然吟道:“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尝尝我这套来自‘雪梅剑谱’的‘青枝七节’罢。”言未毕手中剑化作一道长虹,激射而出。

韩柏心神进入魔道至境,瞬那间看破了对方的剑势,叫了声好,沉腰坐马,涌出重重枪影,把虚夜月围住。

虚夜月左挥右刺,招数严密玄奥。

她的绝世芳容,亦随着剑招不住变化,幽怨、欢喜,不住换替,整个心神全溶入姿态无懈可击的剑意里,任由韩柏如何强攻,亦不能动摇她分毫。

韩柏愈打愈心惊。

这是什么剑法?

起始时他还有留手,到后来杀得兴起,施出大枪灵活的特性,强攻硬打,有若地裂天崩;细致处,又若情人的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这次轮到虚夜月有点吃不消了。

韩柏攻势忽消,抛开长枪,扑到兵器架旁取下一对护手短匕,转身刚好挡了虚夜月追击而至的一剑,哈哈笑道:“陪你玩多一次本人便要回家睡觉了,你除非想睡觉,否则莫要随来。”

虚夜月俏脸一寒,冷喝道:“大胆狂徒!”

韩柏正要攻出。

长剑回到鞘内,虚夜月掣出插在靴桶的两把一长一短的小剑,挽出两球剑花,往前送出,势道均匀,精妙无匹。

韩柏心想这定是另一个师傅教的绝活,再一声长笑,前冲过去。

匕剑交击声不绝于耳。

两条人影分分合合,满场游斗,一时胜负难分。

“蓬!”

声音非是来自场内缠斗的两人,而是来自范良极藏身的地方。

两条人影冲破屋顶,弹上夜空,倏忽间交换了五掌。

其中一人自然是范良极。

另一灰衣人,亦是把头用布袋罩着,只露出精光闪闪的眼睛。

铁青衣等愕然望去时,范良极和那灰衣人已朝相反方向逃去。

灰衣人取的是后院楠树林,范良极却朝前院逸去。

铁青衣一声长啸,腾空而起,往那灰衣人逃走的方向大鸟般投去,声势凌万;那“小鬼王”荆城冷亦不示弱,只比铁青衣慢了一线,往范良极追去。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韩柏使了下虚招,抽身便退。

虚夜月娇笑道:“要和月儿比轻功吗?”

韩柏大笑道:“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若你在这着上胜不过我,便算输了。”说到最后一字时,早落在最近的屋檐上。

金梅和霍欲泪两人都没有出手拦截,显是得鬼王吩咐。

虚夜月娇叱一声,往韩柏追去。

※※※

怜秀秀终肯让燕王朱棣上船,他理应大喜过望,岂知燕王却答道:“小姐语带苍寒,显见心情不佳,不欲待客之语,非是搪塞之辞,朱棣怎敢打扰,就此告退,秀秀小姐好生休息,身体要紧。”

怜秀秀微感愕然,想不到燕王如此体贴和有风度,半晌后才道:“燕王顺风,恕秀秀不送了。”

燕王二话没说,道别后,悄悄走了。

躲在屏风后的浪翻云禁不住对燕王作出新的评估。

燕王这一着对怜秀秀的以退为进,确是高明之致,异日他再约会怜秀秀,这美女当然不会拒绝,怎样亦要应酬他。那时他便可以凭着在今晚留下的好印象,展开攻势了。

怜秀秀至此筝兴大减,沉思半刻后,吹熄案头的孤灯,站了起来,盈盈出厅去了。

浪翻云微微一笑,心想不若就在这屏风后打上一晚坐,明早才设法去找韩柏他们吧!

他盘膝坐了下来。

听着秦淮河的水拍上船身的声音,他忽地回到了毕生最美丽那段日子开首的第一天去。

那年浪翻云二十八岁。

立春前十日。

年关即至,街上簇拥而过的行人,多了点匆匆的行色。

浪翻云穿过了一个售卖桃花的市集,来到秦淮河畔。

明月高挂的夜空,把他的影子投往正反映着花舫灯火的秦淮河上。

看着河上穿梭不绝,载满寻芳客往往来来的船艇,他份外有种孤单落寞的感觉。

每一个人都是没选择地诞生到这人间的苦海里,逐浪浮沉。

为何会是这样的?

很多人都不敢探索这问题,又或者他们有自知之明,像庄子般知道想之既无益,不如不去想吧!

但他却禁不住去苦思这问题。

因为他并非常人。

宇内除了像庞斑、厉若海、言静庵、无想僧等有限几个人外,余子连作他对手的资格也没有。

一朵梅花从岸边的梅树飘到河水里。

浪翻云的视线直追而去,看着梅花冉冉,像朵浮云般落在灯光荡漾的水波上,再随水无奈而去,其中似带着一种苦中作乐的深意。心有所感下,双目掠出使人惊心动魄的智慧之光。

就在这时,他感到有一对眼睛,在对面的大花舫深注到他脸上。

浪翻云抬头看去,见到眼光来处是花舫的其中一个小窗。

一个下着竹帘子的小窗。

浪翻云向竹帘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与他丑得极有男性魅力的脸孔绝对匹配的好看牙齿,生出一种奇异至难以形容的吸引力。

他感到那对瞧着他的目光更炽热了。

那纯粹是精神的感应。

到了浪翻云这级数的高手,最重要的就是精神的境界和修养,万法为心,所以灵觉比之常人敏锐百倍,可以感觉到常人全无知感的物事。

目光消去。

浪翻云倏地升起茫然若有所失的感觉。

四周弦歌不绝。

浪翻云哑然失笑,暗忖自己实在是太多情了,摇摇头,转身欲去。

才走了几步,一个汉子的声音由河上传来道:“这位大爷请留步!”

浪翻云犹豫了半晌,始转过身来。

一艘快艇迅速靠到岸边。

一名仆人打扮约三十来岁汉子,离艇登岸,来到浪翻云身旁,打躬作揖道:“公子慢走,我家小姐着小人询问公子,可否抽空到船上与她一见。”

浪翻云欣然点头,笑道:“我求之不得才对。”随那仆人步下艇去。

穿过了舳舻相接,船舶如织的水面,抵达停在河心一艘最华丽的花舫。一个穿得很体面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早在船上躬身相迎道:“我霍迎春服侍了惜惜小姐七年之久,还是第一次见小姐主动邀请人客登船。”

浪翻云心中一震,难道此船上的女子,竟是艳名盖天下的才女纪惜惜?

呆了一呆道:“贵上难道就是纪惜惜小姐?”

霍迎春点头应是,道:“公子请进!”

浪翻云随他走进舱内,一直走到通道端那扇垂着道长竹帘的门前。

门帘深垂,里面静悄至极,阗无人声。

霍迎春让到一旁,垂首道:“公子进去吧!小姐要单独见你。”

浪翻云心中涌起一阵冲动,毫不客气掀帘而入。

那是一个宽敞的舱厅,陈设典雅巧致,充满书卷的气味。

靠窗的舱旁倚着一位绝色美女,俏脸含春,娇艳无伦,明媚的眸子紧盯着他,淡淡道:“贱妾请公子到这里来,是动了好奇心,想问公子三个问题。”忽又嫣然一笑道:“本来只有两个问题,后来多了一个,公子不会怪惜惜贪心吧?”

浪翻云从未想过一个女人的艳色可以具有像纪惜惜那种震撼力的,呆了好一会才重重吁出一口气道:“你那多了出的问题,定是因我对登船感到犹豫一事而起的,对吗?”顿了顿又道:“到现在我才知什么是倾国倾城之美,多谢小姐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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