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云(63)

木人不动如山地稳立桌上,自具不可一世的气概。

木人并没有脸,但持剑而立的姿势和身形,竟和浪翻云有九分酷肖,形足神备。

木人背上以利器刻了“八月十五月满拦江之夜”十个蝇头小字。

“战书”终于送到浪翻云手上。

浪翻云目不转睛看着那全凭庞斑对他的想象而雕出来的,但却又神肖非常的木人,幽深的眼睛闪烁着慑人的异采。

天地有若停止了运转,时间煞止了脚步。

木人虽没有眼珠,但观者却总觉木人全神贯注在斜指前方的剑锋上,而更奇怪的是,这木人只是随随便便的手持着剑,但却能教人感到全无方法去捉摸剑势的变化。

方夜羽的心神亦全给庞斑亲制的浪翻云木像完全吸引了过去。庞斑离开高崖后,使人送了这小包裹给他,着他送给浪翻云,直到这刻见到浪翻云之前,他从没动过拆开裹布一看的念头,因为他要将拆看这战书的权利,留给浪翻云,假若他连庞斑的心意也不明白,庞斑早逐他出师门了。

浪翻云坐。

方夜羽站。

但两人的目光却没有片刻能离开那木人。

木体布满削劈之痕,干净利落,造成使人心神颤震的丰富肌理线条,就若天地浑沌初开般鬼斧神工,妙若天成。

浪翻云一声低吟,闭起了眼睛,但方夜羽却知道木人的余象,定仍缠绕在浪翻云的眼帘内。

浪翻云双目再睁,射出前所未有的精芒,缓缓道:“庞斑是否无情之人。否则怎能将如此深情,贯注在这个木人内?正如若非局外之人,怎能看清楚局内之事?”

方夜羽微微一愕,浪翻云这个对庞斑的评语,看似矛盾,其实内中含蕴着至理,就像你对一个人愈熟悉,知之愈深、爱之愈切,便愈难作出客观的判断,父母对子女的劣行睁目如盲,便是这身在局内的影响所作祟。

浪翻云并不真的想从方夜羽身上得出答案,淡淡一笑道:“告诉庞斑,浪某还是第一次因看一件东西而忘了喝酒,第一次因看一件东西却像喝了很多绝世佳酿。”

方夜羽躬身道:“我将会一字不漏转述与师尊知道。”

浪翻云伸出指尖,沿着木人后脑的刀痕,跨过了颈项间的凹位,来到弓挺的背脊上,柔声道:“后脑和背脊的刀痕,有若流水之不断,外看是两刀,其实却是一刀,而且定是将这朽木变成这包含了至道的木人第一刀。”

方夜羽双腿一软,差点跪了下来。

他能被庞斑选为徒弟,天资之高,颇难作第二人想。所以浪翻云寥寥数语,便使他看出浪翻云眼力之高,已到了超凡脱俗的境界,故能从一个木人里,“翻”出了“千言万语”来,更胜看一本厚达千页的战书。

浪翻云收回纤长修美的手,心满意足地长长叹道:“庞斑啊庞斑!知我者莫若你,八月十五月满拦江之夜……八月十五月满拦江之夜……”他的语音逐渐转细,但近乎痛苦般的期待之情,却愈转愈浓,愈转愈烈。

方夜羽不由热泪盈眶。

他终于完全地明白了庞斑和浪翻云这两人,为何能继百年前的传鹰、令东来、蒙赤行、八师巴等盖代宗师后,成为这百年来江湖上最无可争议的顶级人物。

只有他们那种胸襟气魄、超脱成败生死的气度,才能使他们并立于武道的巅峰。

八月十五月满拦江之夜。

这十个细小的字静静地被木人的厚背背负着,但代表的却是自传鹰和蒙赤行百年前决战长街后,最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

战书现已送达。

浪翻云忽地哈哈一笑道:“物尚往来,我既已喝了他送来的‘绝世佳酿’,总有十天八天醉得不省人事,暂时要这竹箩也没有用,夜羽你便给我带回去送给庞兄,看他有没有用得着的地方?”

方夜羽躬身道:“夜羽仅代表师尊多谢大侠!”

浪翻云沉默不语。

方夜羽知他有逐客的意思,缓缓退后,来到竹箩旁,小心翼翼捧起竹箩,直退至门旁,恭谨地道:“浪大侠还有什么吩咐?”

浪翻云深深望向他,眼中涌起斩之不断的感情,淡然道:“告诉令师,八月十五月满拦江之时,浪翻云必到!”

方夜羽想说话,但话哽在喉咙处,却没法说出口来。

浪翻云微微一笑,举手轻弹,桌上的油灯随指风而灭,大小两个浪翻云同时没入屋内的暗黑里。

忽尔里方夜羽发觉自己实在分不清楚木雕的浪翻云,和真正的浪翻云,谁才“真”一点。

他无言地退出门外。

轻轻掩上了木门。

顶起竹箩,往回路走去。

第五章 “独行盗”范良极

无声无息出现在风行烈房内的当然是两大邪窟之一魅影剑派的“魅剑公子”刁辟情,他自捣乱双修府的招婿大会不成,反被浪翻云剑劲所伤后,便被双修府派出来对付他的少女高手谷倩莲百里追杀,打打逃逃,都是一路处在下风,终于被迫得没有法子下,强施霸道的疗功心法,将内伤硬生生压下,力图反客为主,岂知装伤引她出来一法功败垂成,直至这刻追到风行烈室内,才真正将这狡猾飘忽的美丽少女高手堵死在这里,心中杀机之盛,可想而知。

灯蕊的余味充塞房内。

风行烈透过蚊帐往外望去,尽管暗难视物,但当他习惯了灯灭后的光线时,仍看到刁辟情提着他仗以成名的魅剑,杀气腾腾以闪闪凶目盯着帐内。

谷倩莲贴着他的火热娇躯微微颤抖,似是怕得不得了的样子。

风行烈心中暗叹,这少女确是天真得可以,竟会躲到自己被窝里来避难,真是蠢至极点,想到这里,忽感不安,这谷倩莲无论以什么去形容她,都不会与愚蠢连上关系,她的天真无知只是装出来骗人的诡计,其实她的手段和智计都高明老练,所以怎会作此蠢事。

寒光一闪。

吊着帐幔的绳子被刁辟情魅剑所断,整个蚊帐向两人压罩下去。

同一时间魅剑直劈而下。

劲气卷起。

假若让刁辟情这全力一剑劈实,包保两人连床板一齐分成两截。

风行烈暗叫我命休矣。

保护女性的本能使他自然地将谷倩莲搂紧。

轰!

床板碎裂。

风行烈和谷倩莲同时跌落床底。

但风行烈感到谷倩莲泥鳅般从自己怀里滑出去。

当!

谷倩莲双手绷紧的一条银光闪闪幼窄的链子鞭硬架了刁辟情惊天动地的一剑。

刁辟情因谷倩莲数次都避免与自己正面交锋,估计她武功虽高,但当自问不是他刁辟情的对手,怎知谷倩莲从床底弹起挡他这一剑,显示了足以与他相捋的功力,怎能不大吃一惊。

谷倩莲娇笑声中,手一动,链子鞭变魔术般锁在魅剑上。

刁辟情不愧魅影剑派近百年最杰出的高手,临危不乱,不但不抽剑脱绑,反而抢前一步,没握剑的左手一拳向谷倩莲击去。

假若谷倩莲全心夺剑,必会吃上大亏。

谷倩莲右手松离链子鞭的一端,掌撮成刀,迎着刁辟情的拳头劈去。

左手使了个巧妙手法,链子鞭毒蛇般卷着魅剑而上,链端的尖椎点向刁辟情咽喉,狡猾毒辣。

刁辟情心中大奇,因为一般来说,女子体质总不及男人,内功根底亦应以男性为优,故女性高手多以灵巧取胜,像谷倩莲招招以硬拼硬的搏斗方式,确属罕见。

“蓬!”

拳掌交接。

刁辟情被震得往外倒退,手中魅剑不保,到了谷倩莲手里。

刁辟情怒道:“原来灯蕊有毒!”

谷倩莲娇笑道:“若不是有阴谋,怎会到这里来等你哟?”链子鞭的尖椎往刁辟情心窝点去。

刁辟情狂喝一声,翻身穿窗而出。

谷倩莲娇笑道:“不多坐一会吗?”穿窗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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