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521)

龙鹰没兴趣弄清楚细节,道:“这样的奏章,说的是事实又如何,最后还须李显点头,对吗?”

杨清仁道:“范兄知其一,不知其二。简单的说,是这两句话,适用于皇上,皇上等于盖玺签押的傀儡,压根儿不晓得批核过什么,又或不经思索的批出去,以为是鸡毛蒜皮的琐事,到忽然有人将韦后、安乐等的所作所为详细罗列,以李显的愚蒙也吃不消,加上政变一事,如火上添油,令李显认识到,如此下去,可败尽大唐的家当。”

龙鹰好奇问道:“除卖官鬻爵外,还有何罪状?”

杨清仁道:“馨竹难书,难以尽数。燕钦融最能打动皇上的地方,是说出每件事的弊害和后果。”

吁一口气后,接着道:“如因行贿买官来做的所谓‘斜封官’,根本是不必要的冗员,令官员的数目膨胀,大幅拖低官员的质素,效率成不住下行之势,妨碍政治措施的执行贯彻,因此而来对国家的损害,燕钦融以事实一一列举,令皇上触目惊心,不找娘娘和宗楚客,却召长公主和相王到他御书房商议,便知皇上震骇的程度。唉!又有这么昏庸的蠢皇帝。”

杨清仁此时说的,乃龙鹰感知外的事。

杨清仁言犹未尽,道:“范兄可知李显登基后,修建了多少佛寺,连长公主也有份儿。”

大唐的国教本为道教,可是自武曌掌权后改为崇佛,李显则凡母皇之业,全盘承接,令崇佛的热潮没丝毫减退之象。

杨清仁不厌其详的算李显的帐,还破天荒批评太平,是要突显他争江山的正确性。假若他是真皇族,现在便是向“范轻舟”慷慨陈词,争取“范轻舟”的认同。

杨清仁接着道:“皇上本人,兴建了永泰寺、圣善寺;长公主建罔极寺;安乐建的安乐寺规模最大,花费也最巨,令国库空虚,负担被强加到百姓身上。谁看得过眼?但只有燕钦融敢说出来。”

龙鹰道:“燕钦融岂非连皇上的帐亦一起算,李显怎肯认错?”

杨清仁道:“这牵涉到韦后干政的问题,两座佛寺都是韦后提议兴建,借李显的名义行之。燕钦融特别指出,韦后干预朝政,已成街知巷闻的事,其淫乱丑闻更传遍全国。终有一天,李唐将败在淫后之手。”

龙鹰明白过来,若无政变之事,李显可当作耳边风,可是政变后他被架空的情况仍记忆犹新之际,忽然读到燕钦融的奏章,当头棒喝,醒转过来。

他终明白到杨清仁指出的危机。

今天李显向韦后发难,将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此为先发制人的道理。

他奶奶的,怎想到有此一日,杨清仁的危机,也成为他龙鹰的危机。

问道:“长公主、相王,对此有何提议?”

杨清仁道:“他们都不敢说话。”

龙鹰失声道:“什么?”

杨清仁冷然道:“须分开来说。以相王论,是犹有余悸,当日太子叛变时,确实力强横,声势浩大,且得人心,门关开放,却竟然不堪一击,败得迅快惨烈。现时形势大异其时,范兄道相王怎么想?”

龙鹰暗忖,相王李旦的“挺身而出”,支持太子李重俊除韦后、清君侧,可说是平生首次这般有勇气,皆因有名将如李多祚者主持大局。可是宗楚客“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以混入太子集团的“夺帅”参师襌,于兵荒马乱之际飞轮割掉李多祚首级,太子军立即崩溃,兵败如山倒。以李旦懦怯的性格,在现今一面倒的情势下,岂敢造次?杨清仁看得透彻。

龙鹰道:“听说相王是夜亦成攻击的目标?”

杨清仁双目闪动奇异的神色,讶道:“范兄竟不清楚当晚兴庆宫被攻打的情况?”

龙鹰首次庆幸未读毕《西京下篇》,因的确不晓得,同时记起台勒虚云说过的,如他是宗楚客,不但永不许相王五子返京,还要将他们逐一杀掉,正代表着台勒虚云一方,对相王五子生出警觉。

杨清仁此刻特别提起此事,是希望从他身上得到有用的情报。

答道:“小弟和相王府一向没有来往。”

杨清仁道:“当晚兵荒马乱,宫内、宫外乱成一片,百姓躲在里坊内,故此兴庆宫发生过什么事,惟当事人清楚。我们知道的,是太子的叛军进入皇城时,田上渊的北帮趁虚而入,兵分三路,攻打大相府、长公主府和兴庆宫。”

接着双目厉芒暴盛,该是忆起那一晚的情景,沉声道:“大家自己人,清仁不敢隐瞒,是夜等若我们和田上渊间接却是全面的交锋,只要我们保得住大相府和公主府,不论形势如何发展,我们将成为真正的赢家。可惜事与愿违,大相府之役令我们损失惨重,且败得莫名其妙。事后检讨,大相府内该有敌人卧底,像参师禅之于李重俊。”

龙鹰没想过,兵变的晚上,内里情况复杂至此。

如杨清仁所形容,是时兵荒马乱,大相府、长公主府和兴庆宫各自成为隔断通讯的孤岛,受到北帮筹谋已久的猛烈攻击,自顾不暇里,不晓得其他地方的事。

当时台勒虚云的布局,该认为大相府因早驻有重兵,本身防御力十足,可击退任何来犯者,故放心不理。当然,亦非全然不理会,而是助长公主府退敌后,可立即赴援。岂知大相府被破得惨烈迅快,大出台勒虚云一方料外,令他们无从施援。

现时回想,晓得田上渊一方确实力强横,只是新近来投靠北帮的突骑施高手,已是可怕的战士团,个个身经百战,杀人如麻。不过,大相府纵然不敌,仍没道理败得这么快、这么惨,情况有点像“独孤血案”的重演,故此杨清仁认为另有内情。

龙鹰脑海泛起用牙齿咬着从车窗吹射出来那根毒针的情景和感觉。

会是她吗?

想打入大相府的家将团队岂是容易,来历不明者绝无可能,但女色正是武三思的大破锭,若以毒针行刺龙鹰的,确被符太猜中,乃九卜派的单传,又貌美如花,由她向武三思施展美人计,大有可能。

对李旦,大江联采截然不同的态度,是恨不得他和五个儿子一起干掉。可是,真的如此吗?自己是否太武断了?

至于因何李旦不在他芙蓉园的相王府,到了兴庆宫去,就非读《实录》不可。

幸好台勒虚云没法掌握田上渊攻打兴庆宫的情况,不明白凭何抵挡有备而来的敌人,当时宫内唯一为人所知的高手,只得太少的“丑神医”。然而,此亦为自己想当然矣。

或许是这种模糊性,提供无限想象,例如攻打兴庆宫的敌人的实力,远在攻打大相府和长公主府的力量之下。

田上渊和宗楚客的三大目标,自以武三思为主,应由他亲自领军。长公主府有台勒虚云、无瑕、杨清仁等高手护持,田上渊亲临仍难以讨好。可是李旦能守得住兴庆宫,变成令人不解的谜团。阴差阳错下,龙鹰压根儿不清楚发生过什么事,故能表现得恰如其份,令擅于观人的杨清仁,被他骗过。

确险至极,如他当时稍现“知悉情况”的神色,足令杨清仁认定他“知情不报”。

总结宗、田两人的战绩,虽成功除掉武三思,又清除李重俊及其羽翼,夺得京师的控制权,但留下李旦和太平两个皇族的重要人物,令深感危机的李显有倚仗以之抗衡韦宗集团的人,因而形成今天的形势,怎么算仍是未竟全功。

龙鹰沉声道:“或许就是昨天黄昏时,助田上渊刺杀小弟,透车窗吹出毒针的人。”

杨清仁动容道:“范兄凭何作此臆测?”

进入承天门。

龙鹰道:“纯为直觉。”

稍微犹豫,方接下去道:“当时小弟有个直觉,是偷袭者是个年轻女子。不知如何,当河间王提出或许有内奸混进大相府内,我想起了武三思好色的弱点。嘿!我的感觉向来灵验,不知救过小弟多少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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