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藏鸢(25)

作者:暮云熔金 阅读记录

她想从他紧绷的脸上看出一丝快意,可却见到他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颤动的瞳仁里也透露出他的惊恐。

她抬手抹开脸上的血迹,怔怔地想,难道她这副样子有那么可怕吗?

“裴疏晏……对不起,”她又朝他磕了一个头,许久才道,“我爹害死了这么多人,不过,我们江家也都受到惩罚了,是不是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裴疏晏拧紧眉心,“什么意思?”

她望向他,脑袋骤然一阵晕眩,可却挑唇一笑,“我知道,你定是恨透了我,既然如此,那便把卖身契还给我,放我走吧。”

他过来搂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答非所问道,“你受伤了,赶紧回去。”

她努力睁开越来越往下耷拉的眼皮,暗红的影子在眼前飘忽不定,她知道他的脸就近在咫尺,可她怎么也分辨不出他的鼻子眼睛。

她颤着声问,“回去?回去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家?”

裴疏晏没有回答,可双手却将她圈得越紧。

鸢眉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挣开了他的钳制,撑着身子,慢悠悠地站起来,因看不清前路,她只有循着光线跌跌撞撞地往前摸索去。

她什么也看不见,可脚步却没有迟疑,感受到迎面吹过来的寒风,她便朝着风的方向走去,很快,她已站在风口之上,耳边的风在呼啸,吹乱了她一头乌黑的长发,也吹得得她几乎站不住,脚心一滑,整个人差点向前扑倒。

危险就这么与她擦肩而过,她以为定会摔倒,怎知手又被紧紧得攥住了,她回过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身上凛冽的气息,却让她浑身打了个颤栗。

“想死?”他的音调还伴随着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鸢眉的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裴疏晏看着她呆若木鸡的脸,胸前的起伏才渐渐平息。

起初他便这么冷眼看她踽踽独行,甚至自负地想着,倘若她拒绝他的帮助,那是该让她长长记性。

可是当她毅然走上了悬崖,他登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鸢眉无意寻死,她只是眼睛看不清了而已,意识到她刚才差点跌下悬崖,她这才浮起一阵后怕,双腿也还是虚软的,面对他阴阳怪气的质问,她也恍若未闻,只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嗫嚅道,“裴疏晏,我不想死。”

裴疏晏温柔地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到耳后,薄唇几乎贴在她冰凉的耳垂上,温热的气息,清晰地灌进她耳里,“别怕,你定会长命百岁的。”

鸢眉茫然地看着他,明明他可以亲眼目睹她失足坠崖,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救下她的命?

下一刻,他凝着薄霜的话又飘进她耳里,“你若死了,那几十条人命的债,又有谁来还呢?”

她反问:“我能怎么偿还?”

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眼睛竟是一眨不眨的,这才慢慢攒紧眉心,“你眼睛看不见了?”

她执着地又问了一遍,语气也加重了几分,“我说,你想让我如何偿还?”

“不知道,等我想好再告诉你,”他屈膝在她跟前蹲下,拉过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轻而易举就把她背了起来,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停在山腰的马车走去,这才续上前半句,“先养好自己,再来谈偿还。”

他的背很阔,她伏在他身上如履平地,有些冷冽的迦南香融进了她鼻息里,令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年的上元节,她偷溜出府,与他不期而遇,她假装崴了脚,他便一声不吭地背了她一路。

那时她便觉得,此生非他莫属了,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年,便已经物是人非呢?

车停得不远,也就几十步路就到了,登了车,两人贴着车围正襟危坐,恨不得中间多条楚河汉界来,倒也相安无事地回到老宅。

“唤妙春堂的顾郎中来。”他边把她背进宅子边吩咐张叔道。

张叔见她半边脸都是血,怔了一下,张婶更是惊恐万分地跟在她身后问,“娘子这是怎么了?”

尽管回来的时候车速已经放缓,可她还是经不住长时间的颠簸,额头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渗血,这会子脸色白得犹如一张纸,更是没有力气回她的话了。

裴疏晏感到肩膀上一沉,她的小脸几乎就毫无力气地垂在他肩侧,他扭头看着她汗湿的刘海,心头像被一根线扯住了。

“记住你说的,养好身子……”

她轻吐出一口气,声如蚊呐地回,“我记得。”

他喉头滚动,声音也有些沙哑,“记得就好。”

她攥紧了的衣襟,小小的一只手,像是把他的心窍也攥住了,他心跳顿了一下,未知的恐慌向他兜头罩来。

她轻声道,“那你也要守信,只要我偿还了,你就能放我走了吧……”

他没有回应,低着头往前走。

她抿紧唇,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手上攥得更紧了,他心口也一阵紧缩,钝钝的痛意渐次蔓延了开来。

得不到他回应,她心头又坠入了冰窟里,忍不住又讥讽道,“莫非你这真君子,还要为难我这个弱女子嚒……”

虽然她的话气若游丝,却不啻于当众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他早有自知之明,他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伪君子罢了。

半晌,他终于回她道,“我答应你。”

鸢眉这才安了心,那双攥在他胸前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将她送到西厢躺下,让秋葵打了一盆清水过来,他伸手在水里探了一下,不悦道:“太冷了,兑点热水。”

秋葵这才又兑了热水,他卷起袖子,试了水温,这才拧了帕子一点点拭去她脸上半干涸的血迹。

擦到眼睛时,他手中的动作放得更轻了,“能看到东西了吗?”

其实回程的路上她就已经能视物了,她没想到他还以为自己看不见。

她看见他眼里的担忧,这才疑惑,原来他也会为她心痛吗?她心头有一阵隐隐的快意袭来,于是很快垂下眼睑,摇了摇头。

“你先躺会,郎中马上就到。”

她不想再见到他的脸,索性闭上眼道,“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他只得踅身出去。

过了会,郎中也来了,却只诊断为皮外伤。鸢眉一装便装到底,坚称自己不能视物,让郎中也犯了难。

他怒极而骂的声音隐隐约约在门外响起,“不是说没有大碍吗?怎么还看不见?”

“大约……是有淤血未散,先煎几副药试试吧……”

他的音调平缓了下来,“劳烦了。”

第21章 偷听

相处多年,鸢眉从未见过裴疏晏有濒临失控的时候,这回他终于露出他的破绽,可惜在仇恨面前,这点不值钱的情愫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她心头清楚,她已经将过去的一切埋葬进坟墓里,就不可能再对他动情。

她爹是害死他一家人不假,可他何尝不是欺骗了她江家,害得她家破人亡?不过,眼下这个境况反而对她有利,只要他对她尚有一丝怜惜,她便能找到解脱之法。

郎中开来了活血化瘀的汤药,用三碗水煎成一碗浓黑的汤汁,刚端到她跟前她便打了怵,捂着心口连连干呕。几番下来,秋葵也没了法子,只好唤他过来。

“怎么不肯吃药?”以为她不能视物,他的语气格外温存。

鸢眉怕在他面前露出马脚,睁圆的眼睛却不看他,只是茫茫地盯着帐子看,“我见不着了,岂不正中你下怀?何苦费心治好我?”

他一时语滞,沉吟半晌道:“这是两码事。”

她气极反笑,“裴疏晏,你别把你那套避重就轻的本事用在我身上,我不吃你这一套!”

他忍不住咬紧后槽牙道,“那你想如何?莫非这辈子都想当个盲人?”

她弯唇一笑,“你还没说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放我走?”

“你拿你自己当赌注?”他这才反应过来,他自乱阵脚,竟然差点中了她的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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