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藏鸢(48)
鬼使神差的,他又问了句,“表娘子还在守孝吗?”
卞道仙琢磨出他的意思,便回道,“算下孝期,三年的时间也过了,只不过她现在刚刚安定下来,便不急着给她寻亲。”
言卿舟尴尬地咳了咳,“原来如此,我也并非要打听的这么细……”
卞道仙对于她先前发生的事是知情的,愈是这样,愈觉得他们之间并无可能,于是搭着他的肩道,“你终究是要回到建京去,可我这表妹,在建京发生了些伤心事,是不肯回建京的。”
言卿舟原本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并非认定她什么,可听到了他这话,心里却像是与什么失之交臂了,一种称之为遗憾的情绪默默吞噬了他的心房。
他只觉得胸口有些闷,声音也愈加低沉了些,“难怪表娘子有些沉默寡言。”
卞道先叹了口气道,“是,我这表妹年纪虽浅,可经历的却是比别人多,连我有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她交谈,还好……阿琴和她倒玩得来。”
言卿舟心底又有些不是滋味,虽对她更为好奇,可自身涵养不允他再继续打探下去了,于是别开眼道,“如此,甚好。”
两人谈完了正事,便一齐要踅出屋里,言卿舟沉吟了片刻又嘱咐道,“今日我向你打听表娘子的事,还请别对她说,我……怕她心里有负担。”
卞道仙一口答应。
两人便这么边走边谈,终于来到了凉亭。
鸢眉见到言卿舟的身影,便起身行礼道,“见过……言知县。”
言卿舟眸色黯了一瞬,嘴角却浅弯道,“表娘子不必多礼,快坐吧。”
鸢眉比着手势道,“你先请。”
卞道仙道,“都别让来让去的了,一块坐下来吧。”
言卿舟敛袍而坐,阿琴见他旁边的座位还空着,便捉裙准备坐了下去。
没料到,屁股还没挨上凳子边缘,就被卞道仙往旁边的凳子扯了过去,指着食盒里的茶果子问,“这果子叫什么名,怪好看的。”
卞道仙边问边在言卿舟的另一侧坐了下来,又招手叫鸢眉也坐。
鸢眉一看,便只剩下言卿舟旁边的位子了,只好慢慢坐了下去。
言卿舟见她坐下来,莫名绷起身子。
那厢兄妹俩还在挤眉弄眼的,更显得他们这边安静得诡异。
半晌,他才温声开了口,“不知表娘子合不合口味?”
鸢眉轻点螓首,把食盒暗暗推过去一点道,“言知县也吃点吧,不好意思,我只能借花献佛了。”
言卿舟便顺着她的方向凑了过去,高大的影子将她小小的身子悄然包裹住,他抿了抿唇,见食盒里有一格果子明显少了几个,推测那个应该更合她的口味。
于是牵袖取了一块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外面是半透的水晶皮,轻轻一抿便化开了,里面是细腻的红豆沙,并上切得细碎的玫瑰花瓣,软硬适中,甜而不腻,怪不得颇受欢迎。
他慢慢品嚼着,对上她笑意弯弯的眉眼,感到浑身都松弛了起来。
坐了一会,眼看已经日影西斜,便只能起身告辞了。
卞道仙道:“那些宗卷还要再等等,一时半会我还整理不出来。”
言卿舟道没事,“尽力而为,实在完成不来,我自去请罪。”
一直听得多说得少的鸢眉听他们这般说,心不由得悬了起来,“表哥说的是什么宗卷?”
卞道仙便三言两语给她说了。
鸢眉一听,登时开口道,“不知我能否帮表哥这个忙?”
她这些日子吃住都在卞家,可却知道自己始终与卞家非亲非故,虽然现在卞家人对她不错,可一直住下去,难保他们不会对她有微词。
都说这世上人情债最难还,她如今一无所有,可也想尽自己微末之力替这个家做点什么。
两人一听皆愣了愣。
卞道仙不可置信道,“表妹别以为这是件易事,我告诉你……”
话没说完,却被言卿舟打断,“表娘子真想帮忙?”
她郑重点了点头道,“我愿尽自己所能。”
言卿舟望向她的眼神里又多了分钦佩,沉吟了半晌道,“好,既如此,衙门里也不能白白要你干活,你的工钱,就从我月俸里支出吧。”
鸢眉并不缺银子,又知道作为县官每月俸禄不过七十斛,又怎好意思要他的钱呢,于是摇头道,“我不需要工钱,只希望能给表哥分忧。”
言卿舟懂得她寄人篱下的难处,也不再为难她,只半开玩笑道,“真不需要?我说的可是真的。”
鸢眉依旧摇了摇头。
言卿舟道好,“今日天也晚了,明日便让道仙带你来衙门吧,我教你怎么做。”
第38章 三章合一(入v公告)
既然言卿舟这个县令都发话了, 卞道仙自然只能照做,于是第二天便准时带着鸢眉来到县衙点卯。
清早还要升早堂,言卿舟和卞道仙一时顾不上她, 只让她先在偏堂等候。
鸢眉便百无聊赖地坐了会,过了半个时辰, 那厢的问理词讼也终于告破, 该杖责的杖责, 该赔钱的赔钱, 围观的民众们也都看完了热闹,相继离去。
言卿舟这才卷起讼书绕到公堂后,往偏堂而去。
鸢眉捧着腮坐在窗边对着一盆六月雪发呆,远远见有一个佛头青官袍的男子穿过回廊朝这走来,便直起身子站了起来。
“见过言知县。”在他刚迈入内时, 她已屈膝施了礼。
她礼数这般周全, 他却觉得始终隔了一层,于是伸手虚扶了一把道,“我说过, 不必拿我当什么知县, 我和道仙是挚友, 阿琴也如同我的亲妹子, 表娘子千万别再这样了。”
他的手很克制,虽伸了出去,却连她的衣袖都没碰到便收了回来。
鸢眉被他这样说,只好硬着头皮道是。
他又缓声补了一句, “表娘子比我小两岁, 叫名字也相宜。”
她暗暗绞着绦带,忖了须臾才低声唤道, “卿舟。”
这声软糯的语调简直是熨到他心头去了,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名字被人唤起来,还能引起一番心潮翻涌。
正出神间,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将他的幻想打破,是卞道仙捧着厚厚的一沓宗卷走了进来,“这些是去年的,我先教你怎……”
话音未落,见言卿舟已经杵在这里,便自觉道,“咱们知县整理这个也是一把好手,既然有他在,那不如……”
言卿舟瞥了他一眼道,“还是你来。”
说完便自己退到窗边的交椅上落坐,眸光往桌面扫了一眼,这才发现,竟然连杯茶水也没有。
于是让人拎了炭炉来,自顾自地坐在那儿烧水,在等水开的当口,他才笑道,“辛苦你们,给你们泡盏茶润润嗓。”
鸢眉抬眸望了他一眼,见他低头捣腾茶具,一双修长洁白的手优雅地颠来倒去的,她怔了怔,忽地想起另一个身影来。
不该如此的,她离了他后的这些日子,她从没一日想过他,这会子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呢。
她甩了甩头,把那些不愉悦的过往都抛到脑后。
卞道仙见她沉默,便接口道,“在我们衙门里有句谚语,想不想听听?”
鸢眉问,“什么谚语?”
“衙役泡茶是——千金茶叶尚可解渴,知县出手是——陈茶碎叶亦可逢春。”
鸢眉听后不禁噗嗤一笑。
言卿舟乜了他一眼道,“什么谚语,我看又是你在杜撰。”
他说着已泡好了两盏茶,用托盘端了过来,在他们手边搁下,而后敛袍跟着坐下,看着鸢眉道:“表娘子觉得难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