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藏鸢(49)
鸢眉摇头道,“我还要再学一会。”
“不急,”他悄然凑近了些,抽出她手底的那卷,指着编号耐心地告诉她,“你瞧这里,是年月……还有这是盗窃案,像这个……”
他又重新翻出了另一卷道,“这给则是买凶杀人案……不同的案件要分门别类,再按年月份排好顺序,而后再一一抄下目录,也就可以了。”
鸢眉看着他手中的卷宗,仔细聆听,听完终于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嗯,有不明白的随时问我,问你表哥也行,还有,不急,不必紧张。”
鸢眉道是。
她没想到,自己能留在衙门帮忙,白天他们三人一起共事,一起用饭,气氛和睦,到了下值的时候再跟卞道仙一起回去。
如此过了数十天,这才将卷宗整理完毕。
恰好巡检的抚台和言卿舟的父亲也是熟识,带着一堆小吏走了个过场,却发现整理得井井有条,又随口问了他好些问题,也都对答如流,便止不住夸赞他。
言卿舟却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只徐徐道,“齐抚台谬赞,为民请命,本就是身为县官的份内之事罢了,再说,这衙门缺了哪个都不行,我反而是那个最‘清闲’的人了。”
齐抚台见他这般谦逊,愈加宽慰地点了点头。
言卿舟向他反应更实际的问题,“我们这儿是个小衙门,前些日子走了个典史,如今是一人干两人活,还请齐抚台将这事禀报给上头,我们这边缺了不少人手。”
齐抚台摸着胡须笑道,“必须的,我瞧你也并非池中物,呆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还是太屈才了,回头给你写一封举荐帖,还是回京城去吧。”
言卿舟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不必麻烦齐抚台,其实我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我毕竟缺乏历练,以前只想着廉洁奉公,却不想处处露出棱角,还是得罪了不少人,来了宁阳一年……我倒是沉淀了许多,为官者倘若从没有深入百姓,又怎能为百姓做主呢?”
齐抚台讶然道,“你出身世家,难道愿这么一辈子都留在宁阳?”
他温和一笑,“宁阳气候适宜,民风淳朴,我不敢说一辈子,可我知道……内心是留恋这里的,反正三年五载的,我是不愿回到建京的。”
齐抚台呵呵一笑,指着他叹道,“你倒真是个奇人,你爹为你焦心不已,你倒好,在这过得这般清苦也不肯回去?”
“我当官不为锦衣玉食,如今有吃有住,哪里不好?”他说道又沉吟,“烦请齐抚台转告我爹,我在这很好,让他不必忧心,还有,务必保重身体。”
“好,我必转告之。”齐抚台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先离去了。
就在齐抚台离去后,言卿舟又对卞道仙说,“这些日子辛苦表娘子了,表娘子又不肯收我的工钱,刚刚齐抚台还在称赞表娘子的字呢,我看,不如明日你带她过来,等中午,我必犒劳你们两个。”
卞道仙知道他不过是变着法的想再见她一面罢了,不过见他们之间相处越来越自然,也令他松软了态度。
言卿舟这人他是信得过的,如果她也有那个意思,那自然也不好再蹉跎了。于是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在共事这么些天来,鸢眉对言卿舟这人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他虽是一方父母官,却没见过他拿官架子,反而愿意听百姓的肺腑之言,面对罪犯,也极少疾言厉色,反而温文尔雅,以理服人。
她知道他出身世家,自幼起便衣食无忧,可到了这,却也过得惯粗茶淡饭的日子,甚至于来了宁阳一年,也没钱建宅邸,不过是在衙门后院辟一间房当寝室罢了。
正因如此,便更加难能可贵了,于是听卞道仙这么一说,她也不像前几次那么抗拒,于是忖了忖便答应了。
阿琴又被冷落在家,有些悒悒不乐,她不想让她误会什么,于是询问卞道仙,能不能带她一起去。
卞道仙睨了自家小妹一眼,不留情面道,“干活的时候不见你的身影,吃饭的时候倒积极!人家言知县是为了犒劳表妹,有你什么事?”
阿琴不悦地瘪起嘴,“我的字又不像表姐那般好看,去了又顶什么用,你也知道我向来是个半吊子,不去还不是为了不给你们添乱嚒!”
鸢眉也给她说情道,“阿琴一个人在家也无聊,还是带她过去吧,我保证……我们就在偏堂里等着,哪儿也不乱跑。”
阿琴连连点头道是。
卞道仙这才松了口。
早上依旧要开衙,言卿舟和卞道仙有各自的事要忙,一时半会顾不上她们,鸢眉便陪着阿琴在偏堂里喝茶。
几盏茶下肚,阿琴有些内急,便要鸢眉陪她去解手。
看着她进了茅房,鸢眉也没走远,便站在廊下等候着。
忽而,一个细细地啜泣声挑起了她的耳廓,她扭头看了过去,见堂厅有个头上扭着麻花辫,身着粗布衣裳的妇人孤身坐在那里哭泣。
她怔忡片刻,脚心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缓缓朝那妇人走了过去,抽出身上的帕子递给了她道,“大姐,这给你擦擦吧。”
妇人闻言,抬起那张泪痕交错的脸,透过朦胧的泪光望着眼前这个神仙似的小娘子,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鸢眉俯下身来,把帕子塞入她掌心道,“不知你有什么烦心事,不过既然到了衙门,县太爷定会替你做主的。”
妇人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她眼泪又簌簌掉了下来,“小娘子心善,却不知……没有状书,连县太爷的金面都见不着,又有谁听我说?再说了……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是没钱请人写状书的。”
鸢眉见她哭得实在可怜,便忍不住问她,“那不知是什么事,可否说与我听听呢?”
妇人抽抽噎噎道,“有人抢我孩子,还不给他饭菜吃,我也是没了法子,这才……”
鸢眉听得一头雾水,便问,“那你可知……那抢你孩子的人姓甚名谁?”
妇人揩了揩脸上的泪痕嗫嚅道,“是……是我夫君,可……可他打人,我早不想跟他过了的,他又不同意……说只要他没休了我,我就还是他的娘子,我……我就只能抱着孩子逃了出来,没……没想到……”
她说着又开始哭了起来,“小娘子是菩萨心肠,可我怕……我和我那夫君又没和离,县太爷也不肯听我的……”
鸢眉只能安慰道,“你别多想,咱们县太爷是最为公正的,只要你向他陈述事实,他定能为你主持公道。”
她这厢还在温言软语地劝着,殊不知言卿舟已悄然走到了她身后,自然也将她最后那句话尽收耳底。
妇人见了他,不禁揉了揉眼,这才知道没在做梦,于是立即起身朝他跪了下来,“青天大老爷,求你为民妇做主吧……”
“你先起来,把你的事跟本官说一说吧。”
鸢眉扭头对他道,“卿舟,这个妇人没有状书,我可否替她代写呢?”
言卿舟自然信任她,于是不假思索点头,“好。”
鸢眉感激地朝他弯了弯唇。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在第三人看来,仿佛是有什么情愫涌动一般。
至少,在阿琴的眼中正是如此。
她刚出茅房不见鸢眉的人影,便自己走了几步,没想到竟撞上了他们含情脉脉的场面。
她的脑子登时轰的一声,脚也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鸢眉刚回过头来,便见阿琴面无血色地站在那里,也不知将他们的话听去了多少,总之,她定是误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