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藏鸢(83)
一路上,鸢眉的眉眼里有说不出的兴奋和忐忑, 止不住问菱香, “你快帮我看看, 这样打扮还行吗?”
菱香笑着打趣, “娘子天生丽质,就算披一块布也好看。”
她恼羞成怒地轻拧了她一把,“你这个小蹄子,也会拿我打趣了?”
菱香一边笑着一边躲道, “奴婢不敢,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就在玩笑间,两人已经抵达了茶坊, 茶博士一见到她便热情道:“小娘子还是二楼竹字间吗?”
鸢眉点头。
茶博士便带着她上了楼。
过了一会,茶博士从楼上噔噔噔踩着木质的楼梯下来,迎头便见门外进来了一个身着天青色直裰的年轻男子,男子眉目舒朗,如松如月,一看便非富即贵。
茶博士立马殷勤问道,“这位客官里边请,一楼大堂热闹些,想要清净的,二楼还有雅间。”
裴疏晏沉吟了会道,“我来找人。”
茶博士会意道,“与人有约了是吧,那是在哪个雅间呢,小的带客官过去吧。”
“不用,你自去忙吧,我自己找找就行。”
茶博士见他一副君子模样,倒也没多想,于是便放他上了楼。
裴疏晏在楼上的回廊绕了一圈,很快便发现了她在竹字间。
她会不会在等什么人呢?
他并不敢贸然靠近,反而寻了最近的雅间落坐了下来。
鸢眉的确在等人,就在昨晚,她收到了卿舟回京的消息,今日他便约了她老地方相见。
只是她坐在窗边,将支摘窗打开了一点,支着脑袋往楼下瞧去。
楼下挨着一条河,河边有卖香包扇子的、有卖葫芦水瓢的,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就是没有见到言卿舟。
他们约见的时候他一向守时,也许他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呢?
茶博士送了一壶茶上来,又问要不要茶点,她想了想又加了一样茶点。
坐在对面雅间的裴疏晏见她一直瞧着窗外,以为她在等人,便只按兵不动地坐在那里。
直到后来茶博士又端上来一盘茶果子,见她就着茶又拿起一个茶果子抿了一小口,这才确定她只是在打发时间。
于是,当茶博士给他端上一壶茶来时,他突然开口道,“我看见朋友在竹字间了,劳烦帮我把它送到竹字间吧,还有,再来一份酥油鲍螺,朋友爱吃。”
茶博士连声道好,于是端着茶壶又转入了竹字间。
鸢眉看着茶博士又端上了另一壶茶,不禁挑起眉问,“这茶送错了吧?我只点了一壶。”
“没错没错,这是对面的客官给你点的,他说你们有约,你看是不是他……”茶博士边说边指着对面的兰字间道。
鸢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见那间敞开了门,里面空空荡荡,不禁眉心微蹙,“没有啊……”
茶博士这才回头一看,见到那房间里空无一人,不禁也皱起眉来,“不,他刚才还在这呢……”
门边忽而有一道天青色的影子一动,鸢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便回过头,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茶博士眸光在他们身上睃了一圈,见她不置可否,便主动退了出去。
走下楼梯时,他还止不住纳闷,小娘子先前几次来都是跟另一个郎君约好的,今日怎么换了一个人?
可一想到那小娘子那倾城的容貌,似乎和哪个郎君都很相配,他虽闻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可作为跑堂的,他向来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于是摇了摇头径自钻入后厨去了。
这厢的鸢眉也不搭理他,只把手中的这杯茶喝完了,刚伸手准备提起茶壶再添上一杯,没想到他的动作更快,手已经落在了手柄上,而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掌心便摸到一股温热。
她惊得一下子弹开了手。
他的嘴唇抿了抿,并不做声,只默默往她茶杯斟茶。
茶只倒了八分满,他就不再往下倒了,“殿下脾胃虚弱,喝多了茶怕是要胃疼,还是少喝点吧。”
鸢眉看着他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心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便接过茶杯道,“裴卿怎么会在这里?”
他倒也坦诚,只看着她道,“臣……是尾随殿下而来的。”
她的声音有些冷,却又不十分的冷,“你不该来这的。”
“臣只是有些话想跟殿下说,你那公主府人多眼杂,我想还是在外头更方便。”
她依旧淡淡的,“本宫以为你上次已经说完了。”
他将茶壶又搁回原位,垂着手鹄立在她身侧,“上回的事的确已经说完了,既然前尘已经揭过,那么今日臣还要给殿下带来一个坏消息。”
鸢眉见他站着,也不开口赐座,听到他这么说,便扬起下巴睨着他,“裴卿说的,该不会还是和亲这件事吧?”
不知为何,他在她眸中竟见不到半分恐惧,像是带了分胜券在握的经验,平静得令他也咂舌。
他点头道是,“看样子圣上的主意不会改变了。”
鸢眉眸里闪过一丝潸然,可也只是感慨自己这一身坎坷,加入疼训群爸一寺八依六玖六伞,每日更新漫画广播剧和晓说哦。如今连生母继父也要利用于她,可她既然对他们也没多少感情,倒也没有那么崩溃。
她叹息道,“本宫明白了,还是多谢裴卿告知,不过本宫说过了……这件事,与裴卿毫无瓜葛,还请你别再管了。”
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胸前起伏了一下,忽地把话都说开了,“不知殿下可知道羌离是个什么样的民族?不说他们冬日严寒,民风更是野蛮,茹毛饮血,就算成了可敦,也不是你想的那等优渥的生活,更何况,他们娶妻,向来是父承子继,兄终弟及,你真的明白吗?”
羌离的生活还是离她太过遥远了,若不是听他这么一说,她还不知道竟是这般可怕。
她不禁错愕地看着他。
她在他黑曜石般的眼里看到了情海翻涌,虽已极力克制,可还在他微微泛了红的眼眶里溢了出来。
她这才发现,他好像要哭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眼里含着泪,她知道这咸涩的眼泪是为她而流。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轻轻攥了一下,可还没等她回过味来,那股陌生的感觉又消失了。
其实,她从来没想过要和亲,只不过,她有她的办法,而他们也已经不是可以分享秘密的关系。
可见他都这般一筹莫展的样子,她蓦然觉得,自己此前的想法可能还是太过天真了。
她被他说得有些没底气,端着茶杯的手握得有些泛白,语气也不再坚定,“我……明白了……”
“殿下。”
她听道他低醇的声音响起,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眼前的身影屈膝便朝她跪了下去。
“臣说过,臣心悦殿下,无论殿下前途如何,臣都愿意相随。”他说完便缓缓对她叩了首。
那么高大的身子,原来伏下身子来,竟是这般模样。
鸢眉望着他背上的中缝,那里仿佛有一条微凸的线,那是他躬起的脊骨。
她的指甲默默掐进掌心里,对着突如其来的情形感到无措。
心头那座沉睡了许久的山忽地震颤了一下。
可是,不对啊。
她明明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又如何能因他这般俯头贴耳而动摇呢?
她睫毛颤了颤,“裴卿的心意,本宫省的了,可是本宫用不着你相陪。”
裴疏晏仍跪伏在地上,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却也能想象得到她那张姣好的脸上有多冷漠。
他苦涩地扯起嘴角,慢慢的,强撑的笑意又渐渐在嘴边隐去。
虽然知道应该逃不出这个结果,可他的心却异常坚定,在他来之前,他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而在此之前,他得把心里话一并吐出来,也才不会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