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河(121)

作者:孙宇 阅读记录

你绝望地看向于谨,他是你最后的希望,如果他,也不愿帮你成事,你打算,就在这里,一头撞死。

关陇集团董事会,西魏八柱国中,有五个人,和宇文泰一样,是武川人。

于谨、元欣、李弼三个人,不是武川人,是少数派,是外人。

元欣入选八柱国,是靠祖宗的显赫名声。

李弼入选八柱国,是靠勇猛的冲锋陷阵。

于谨入选八柱国,是靠高超的谋略才能。

谋略这种才能,要想得到印证,需要领导的信任。

信任一个外人,这就是所谓的,知遇之恩。

感念宇文泰的知遇之恩,使得于谨坚定地站在宇文家族一边,愿意让大冢宰的官职,同时也是关陇集团董事长的位置,继续在宇文家族中传承。

就在三颗墙头草,微微张嘴,即将附和赵贵之时。

于谨终于逆风出列,高声对着所有人说:昔帝室倾危,非安定公,无复今日!

今,公一旦违世,嗣子虽幼,中山公(你宇文护的爵位)亲其兄子,兼受顾托。

军国之事,理须归之!

于谨抬出宇文泰定国安邦的功劳,言下之意在于,提醒大家,要知恩图报。

知恩图报,这是一个有关道德的号召。

在江湖上混,道理的地位,总是不如道德高。在道德的制高点下讲道理,总是徒劳。

说罢,于谨转过身来,看着你,恭恭敬敬地向你施礼。

于谨整整大你二十岁,官位也比你高几级,平时都是你向他施礼,现在,他反而向你施礼,你惊得赶紧挺起身来,想要把他扶起,却看见,正在施礼的于谨,悄悄地冲你摇头。

你看见了,元欣、李弼、侯莫陈崇,也赶紧跟着于谨,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你再看独孤信,迟疑了一下,也无奈地跟进,把他那高贵的额头,往地上嗑。

你最后看赵贵,兀自一人傻站着,瞠目结舌。

于是,你收回前倾的腰身,在自己的位置上,坐正坐稳,把气息往丹田里沉,以便发出振聋发聩的龙虎之声:

此乃家事!

护虽庸昧,何敢有辞?

于谨抬起头,有些惊异地望着你,把你吓得,还以为自己说错了。

我说错了吗?没有吧?

他望着我,是在惊讶我,说的很不错吧。

你和众人一样,回味着你刚刚说出口的那十二个字,尤其是前面的“此乃家事”!

你向来不善言辞,现在却急中生智,竟然把董事会的公事和你们家的私事,稀里糊涂地混为一词。

你这个词,竟然逼得挑事的赵贵,无计可施。

于谨见你已经得势,便再送上一颗压舱石,他说:公若统理军国,谨等皆有所依!

“军国”一词,于谨的两句话里,特意各强调了一次。

你混淆了家事与国事,于谨替你又整合了军事与政治,有了他的强力支持,赵贵也不敢再挑事。

西魏六位柱国大将军,关于宇文觉,继承宇文泰留下的官职,且由你实际掌握宇文泰留下的权力一事,就此达成一致。

议题结束之后,天都快亮了,你留大家吃了个早饭,然后,就从这里出发,去参加朝会。

于谨特意让你,走在众人前面。

西魏皇帝元廓一看,就大概地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也大概地想到了,还会发生些什么。

你向他通报了宇文泰逝世的消息,也告知了他的遗命,是以嫡子宇文觉为后继。

然后,你向皇帝提议,鉴于宇文泰生前的丰功伟绩,朝廷应该给他的爵位升一级,交给他的后继。

皇帝元廓说,应该应该,您说,怎么升?

你说,应该把宇文泰生前,以州郡命名的安定公爵位,升格为大国封号的周国公。

听到你的要求,皇帝元廓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高度情绪紧张之后,那种必然的轻松。

他以为,至少暂时,你的要求,只是一个周国公。

朝会结束之后,正式接班的实际工作,全面铺开。

你让于谨召集他所分管的两个大将军,四个军府,八万兵力,集结进京,替换原来的禁军,掌控宫廷。

你自己,把家都搬进这支新禁军的营地。

又把小叔留下的大冢宰、柱国大将军的印信,全部拿到了你的新家来,在你自己手上捏着。

你派出隐蔽战线上的所有爪牙,把从皇帝到小官的朝廷所有人,尤其是赵贵和独孤信,挨个紧紧盯着。

你小叔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宇文觉,拿到手的印信,却只有新刻的周国公印一个。

你承诺,马上给他换一个更大的。

然后,你派他去泾州,接回他爸宇文泰的灵柩。

灵柩到京时,你又驱赶皇帝与群臣,在城门口迎候。

这时,你意气风发地,站在队伍的最前头,望着那口巨大的灵柩,你心里骄傲地说,小叔,一切顺利,没出什么纰漏。

既然如此,你便可以,放心大胆地,继续往前走。

一个月后,你把宇文泰,风风光光地安葬,然后正式开始,逼迫西魏皇帝禅让。

这一次,你以为,除了早已没有任何实权的皇帝与宗室,其他所有人都会对此,感到皆大欢喜吧,毕竟要是宇文觉做了皇帝,大家的官爵,就都可以跟着往上升一级。

你又召集董事会成员,六位柱国大将军商议,大会上,你首先宣布,依据宇文泰的遗愿,新朝的国号,会是“周”。

没想到,赵贵又从这个国号中,找到了一个,发出杂音的机会。他蛮横地打断了你,说他要说的话:既然国号是“周”,那么,就不能称帝,只能称为“天王”!

天王?

“对啊!天王!宇文护,你是不是没读过书?在《春秋》当中,周朝天子的正式名称,就是天王。”

“既然新朝国号为周,况且,先大冢宰生前创立的一切制度,都仿照周朝。那么,国君的名号,就不能是皇帝,只能是天王!”

你看赵贵那欠揍的样子,想来他回家,也是做足了功课,这回捣乱,捣在了点子上,所以,气焰才如此嚣张。

熟读史书的你,其实知道,皇帝与天王,这两个称呼之间的区别当中,凝聚着入主中原的游牧民族,两百多年来的所有惆怅。

两百多年前的西晋末年,匈奴、鲜卑、羯、氐、羌,五大游牧民族闯入中原,史称五胡乱华。

百余年间,五胡先后在北中国,建立了十五个割据政权,连同当时北方唯一的一个汉人政权北燕在内,统称十六国。

光速崛起,光速堕落,是十六国的一致特色。哪怕其中的后赵、前秦这种,巅峰时期,曾经短暂统一过北中国。

这其中的原因,在于游牧民族的军队,实际上,就是这个民族的全部男丁,而这些男丁,则又分属于,各自不同的部落。

各自不同的部落,为了某个目的,组建成一个联盟。

在汉人看来,这个联盟,就算做是一个国家,一个王朝。

实际上,这种联盟,与中原式的王朝,相去甚远。

中原式王朝,兴起的方式,是足够写成一部大书的创业史,无数英雄,可以在其中挥洒壮志。

中原式王朝,灭亡的方式,是在时光的消磨中,慢慢腐烂,整个过程,还会穿插几次,救亡图存的悲壮艰难。

而草原式王朝,兴起的方式,往往一战胜,而天下大定。

灭亡的方式,也往往是一战败,而天下尽失。

因为草原王朝,实质上是一种部落联盟。

既然只是联盟,就可以迅速组合,也可以迅速解散。

这样的联盟方式,与上古时代的西周类似。因此,慢慢开始学习中原文化的草原盟主中,在选择自己的尊号时,好些都放弃了秦汉式的皇帝,而选择了西周式的天王。

且只有正儿八经做出些事业的盟主,才有资格自称“天王”。比如短暂统一过北中国,曾经盛极一时的后赵石勒,与前秦苻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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