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河(145)

作者:孙宇 阅读记录

你一面抒发感情,一边也向你的实际读者高湛,确认了母亲来信中,回忆往事的真实性。

天长丧乱,四海横流。太祖乘时,齐朝抚运,两河、三辅,各值神机。原其事迹,非相负背。

太祖升遐,未定天保,萨保属当犹子之长,亲受顾命。虽身居重任,职当忧责,至于岁时称庆,子孙在庭,顾视悲摧,心情断绝,胡颜履戴,负愧神明。

沛然之恩,既以沾给,爱敬之至,施及傍人。草木有心,禽鱼感泽,况在人伦,而不铭戴?有家有国,信义为本,伏度来期,已应有日。一得奉见慈颜,永毕生愿。生死肉骨,岂过今恩,负山戴岳,未足胜荷。

然后,你讲述了自己在与母亲离别之后的人生际遇,尤其是强调了,如今你已经肩负小叔,也就是太祖宇文泰赋予的托孤重任,暗示自己不能因为母亲而出卖国家利益的同时,也威胁高湛,最好讲点信义,不要做这种,与贩卖人口无异的龌龊事。

二国分隔,理无书信,主上以彼朝不绝母子之恩,亦赐许奉答。不期今日,得通家问,伏纸呜咽,言不宣心。蒙寄萨保别时所留锦袍表,年岁虽久,宛然犹识,抱此悲泣。

至于拜见,事归至死,知复何心!

最后,你表态说,与母亲分别三十五年,现在终于能够相互通信,这便足以抚慰自己的思念之情。

至于能否相见,反正还有时间,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

只要是在临死之前。

知复何心。

母亲,你该知道我的心意,我们可以等,但别着急。

高湛,你也该知道我的心意,我们可以谈,但别过分!

其实呢,高湛也无非就是想,跟你谈一个长期的停战。

可偏巧,就是这件事,以前可以谈,以后也可以谈,就是现在,没得谈。因为,你已经跟突厥人约好了,明年的时候,又要跟他们一起,和北齐开战。

突厥强盛,与他们定下的诺言,你,不敢背叛。

隔壁的高湛,却不清楚这一点,还在以你母亲的名义,跟你来回扯淡,也就是不放你的母亲回来。

你终于烦了,眼看火候也到了,便决定掀桌子,向全天下公开北齐高湛挟亲要价,贩卖人口的丑行。这样一来,你如果再次与北齐开战,看上去,就与突厥人无关,就是指你自己的意念。

你打算用公文的形式,寄给高湛以及全天下,一封公开信:

夫有义则存,无信不立!山岳犹轻,兵食非重!

这开头第一句话,你就语气铿锵,夹枪带棒。

故言誓弗违,重耳所以享国,祝史无愧,随会所以为盟。未有司牧生民,君临有国,可以忘义而多食言者也!

自数属屯夷,时钟圮隔,皇家亲戚,沦陷三纪。仁姑、世母,望绝生还。

彼朝以去夏之初,德音爰发,已送仁姑,许归世母。乃称烦暑,指克来秋。谓其信必由衷,嘉言无爽。

今落木戒候,冰霜行及,方为世母 虚设诡词,未议言归,更征酬答。

子女玉帛,既非所须,保境 宁民,又云匪报。详观此意,全乖本图。爱人以礼,岂为姑息。 要子责诚,质亲求报,实伤和气,有悖天经。

你找寻典故作为依据,搬出事实作为证据,让高湛坐实了自食其言,贩卖人口的丑行。

我之周室,太祖之天下也,焉可捐国顾家,殉名亏实!不害所养,斯曰仁人。 卧鼓潜锋,孰非深计。

若令迭争尺寸,两竞锥刀,瓦震长平,则赵分为二;兵出函谷,则韩裂为三。安得犹全,谓无损益。

然后你摊牌了,你明说不会拿国家利益,跟他高湛谈什么条件。硬是要谈,那就战场上见。

大冢宰位隆将相,情兼家国,衔悲茹血,分毕冤魂,岂意噬指可寻,倚门应至。徒闻善始,卒无令终,百辟震惊,三军愤惋。不为孝子,当作忠臣。

去岁北军深入,数俘城下。虽曰班师,余功未遂。今兹马首南向,更期重入。晋人角之,我之职矣。闻诸道路,早已戒严,非直北拒,又将南略。

你又说你,情兼家国,所以这次,必须要做个选择。

不为孝子,当做忠臣。就是你的抉择。

既然你做了这样的选择,那么,一场战争,便是无可避免的风波。

傥欲自送,此之愿也。如或婴城,未能求敌,诘朝请见,与君周旋。为惠不终,祇增深怨。爱亲无慢,垂训尼父;矜恤穷老,贻则周文。 环玦之义,事不由此,自应内省,岂宜有间。

到底要不要把我母亲送过来,高湛,你看着办吧,反正,这就是我的最后通牒。

只要这篇文书一发出去,那么,全天下的人,都会站到你这一边来,支持你武力打击人贩子。

这样,在战场上的胜利正式到来之前,在道义上,你就先赢了一局。你的军队,就成了正义之师,你自己,就成了正义之帅,你的战争,就成了正义之举。

报!晋国公大冢宰,隔壁皇帝,已经把您的母亲,送到边境上来了!你刚刚把这封公开信,发送出去,就有人来,向你报告了这个最新消息。

嗯?高湛怎么,突然又把人给放了?战争的借口,岂不是就消失了?那,你这封铿锵有力的公开信,岂不是白写了?

不!不能白写,因为突厥那边,已经两次来信催促,要你赶快起兵,攻打北齐。不然的话,他们就要和北齐一起,转头过来打你。

你只好亲自前往边境,去接回你的母亲。

和你一起,去往边境的,还有整整二十万大军。

在黄河与渭河交汇的地方,你见到了常常在梦里见到的母亲,她像一轮明月,短暂地照亮了你,永夜一般黑暗的心灵。

母亲,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好长好长的梦,整整三十五年,长过了,这乱世中,好多人的一生……

母亲说,那不是梦,那就是你,在这乱世之中的,轰轰烈烈一生。

你说,但愿来世,我们母子,不必再在乱世中,苦苦支撑。

说什么来世,今生,都还有很多事没完呢,你擦干眼泪,辞别母亲说,你还要向东去,去到洛阳,去战场上,去与北齐争强。

那一夜,你一整晚,都没有梦,醒来时,你竟然为此,感到怅然。

你的身前身后,是北周的倾国之兵二十万,你将带领他们,去围攻洛阳。

而在北线方面,你依然派遣普六茹忠,率领一支小部队,去配合盟友突厥人,攻打晋阳。

有些事情,说来也难以想象,这次出征,竟然是,你这权倾西国的晋国公、大冢宰,第一次以全军统帅的角色,带兵出征。

你这年过五十的战场菜鸟,害怕万一初战失利,引来世人嘲笑,于是,你刚刚上场,就使出了杀招,二十万大军倾巢,围困洛阳,想要以这二十万大军的冲天之怒,把古都洛阳,迅速烧焦。

二十万大军,洋洋洒洒地铺开,西起函谷,东至邙山。

二十年前,你的小叔宇文泰,与他的宿敌高欢,曾在邙山之下,展开决战。当时,双方兵力,各有二十万。昏天黑地,大战几番,最后,小叔惨败。

当时,你也参战了。

只是,寸功未建。

如今,你又有大军二十万,且是主动出击的一方,而北齐方面,仓促地被动迎战,兵力不过只有三五万,由斛律光和高长恭率领,驻扎在邙山之上。

斛律光,你很了解,北齐数一数二的忠臣良将,有他在身旁,你就得悠着点,免得出洋相。

高长恭嘛,你不是很了解,资料显示,他是高欢的孙子,高澄的儿子,年龄嘛,应该还不到三十,爵位是…哦,对了,兰陵王。

另外听说,他的长相,非常俊秀,几乎像个女人。

嘿,像女人……

高家子孙,果然个个都是,废物怪咖。

那时候,高长恭站在邙山之上,站在他爷爷高欢站过的地方,扬起他那月光一般白皙的脸庞,延伸他星星一样的眼眸中,放射出的目光,向你的阵营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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