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河(2)

作者:孙宇 阅读记录

这些个年头,这些个地方,要是打起仗来,就是真正的地狱,就算不打仗,差不多也是人间的地狱。

有时候,你想,要是爷爷充军,是在孝文帝之前,去了南方,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咋说也会比现在好些吧,你们高家落户怀朔,到现在,有三代人了,一代不如一代。

尤其是你爹高树生,他那个人吧,客气点说,叫性格豁达,不客气,照实了说,就是游手好闲,把一个本就不宽裕的家庭,祸祸得家徒四壁。

害得你,读不成书,只能从小给本地财主放牧。

姐夫为你跑关系找工作时,本来可以给你弄个骑兵的名额。

当骑兵多好啊,打了胜仗,立功容易些,打了败仗,逃跑也容易些。

可惜了哇,当骑兵,有个硬指标,就是得自备马匹。可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们家,连一头瘦驴,都没有。

唉……

你很羡慕你的叔父,虽然,你连他的名字,都快忘了,应该是叫高翻吧,真是人如其名,你还小的时候,你叔父就看出来了,日子不能这样过下去,当时,恰逢孝文帝迁都洛阳,以优惠政策招揽人口南迁,在众人犹豫,你爹更是木然之时,叔父毅然决定,跟随孝文帝南迁洛阳,现在快有个二十年了。

听人说,叔父一家,在洛阳打拼出来了,如今,小日子过得不错。

洛阳,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是不是,和我们怀朔一样,风吹草低见牛羊?

不,那里,应该有更多的牛羊。

第一天上班,你就被排到了夜班,草原的夏天,有和煦的夜风,把你吹得软绵绵的,你实在坚持不住,好不容易在地上找了一处砖缝,把那杠锈迹斑斑的长矛,杵在里面,杵稳了,双手抓紧矛杆,再把头放在自己的肩窝里,站着睡着了。

一个简短的梦里,你踩着一颗一颗的星星,一跳一跳地,就去了洛阳……

第二天早上下班,你谨记姐夫的叮嘱,先去军营,凭着腰牌,把早饭吃饱了,还顺手揣了几个馒头,想起弟弟高琛的食量,比自己还大,表侄儿尉粲,也跟自己差不多,还有姐姐和妹妹……你就厚着脸皮,再拿了几个特别大的。

不过,看着身边的同袍,都在这样做。

你的脸,就没那么红了。

草原的风,带着青草香,吹过你的身前,吹走你的疲惫,你大步踏进家门,享受着弟弟妹妹们扑上来的拥抱,一旁姐姐的样子,好像老母亲,用眼神无言地说:活着回来,就好。

姐夫早早地,就去上班画卯,这是他的习惯,因为监狱管早饭。你拿出那几个大馒头,喂饱了剩下的一家人,弟弟高琛说还饿,你白了他一眼,其实心里爱怜。

还得加油啊,这辈子,至少得混上个小队长啥的,才能让这一家人,勉强过得好些。

收拾家务时,姐姐忽然说起,昨儿个,东村的刘大姐说,咱家在洛阳的那个叔父,高翻,死了。

怎么死的?你愕然地问。

姐姐说,不晓得,刘大姐说,洛阳那边啊,现在,世道也不好。

你想起昨晚的那个梦,你踩着星星,去了洛阳。

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想去洛阳看看啊,总不能一辈子,就在怀朔这么个地方打转吧。

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

那年月,北方草原上,特别流行唱这首歌,你唱的特别好,尤其是有羌笛给你伴奏的时候。

第2章 第二回 娄昭君 倔强的你 自选夫君

草原的长风,就在怀朔镇里打转,吹过了守城士兵高欢的脸,又吹进了镇上最大的一处宅院,吹到了你的面前,把你桌上的书,徒然乱翻。

你啊,心情烦乱,又把书翻回原位,压稳了,却也不再去看。

你看的,是本诗集,收集了当时流行的诗歌,有南朝文人写的诗,也有本朝民间传的歌,有汉人的诗,也有鲜卑的歌。

你刚刚看过了《木兰辞》,词曰: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你又读过了《子夜歌》,歌曰: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你现在在清唱《淳于王歌》:肃肃河中育,育熟须含黄,独坐空房中,思我百媚郎。

已经十九岁的你,心有千千结,能够安抚你的,已经不是这些书里面的文学。

窗口开向南方,南方的南方,是洛阳。

你要不要远嫁洛阳,是顺从,还是倔强?

你有个堂哥,名叫娄拔,是洛阳城的大富豪,已经第三次来信催问,问你父亲,到底要不要跟门下省致仕侍中张彝联姻,把你嫁到洛阳去,做张侍中的侧室。

在你父亲看来,这显然,是件好事。

但他又一直没有答应下来。

他知道,你的枕头下面,藏着一把剪刀。

昭君啊,要不然……有时候,你父亲也鼓起勇气,想跟你谈谈。

可你,娄昭君,你杏眼一瞪,连你父亲也不敢再多说了。

是的,你是娄昭君,这怀朔镇上,最有钱最有势的大户人家,娄家的二姑娘,你的爷爷娄提,旧都平城人士,在太武帝时,英勇作战,为国立功,受封为真定侯,尔后家大业大,童仆过千万,牛羊满山谷。

你父亲娄内干,是爷爷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爷爷去世时,只分得了位于怀朔镇的一小份家产,可就这么一小份,就足以在怀朔这个地方,呼风唤雨、只手遮天。

后来,孝文帝,把首都搬去洛阳,娄家的主干,也跟着去了洛阳,你父亲又接管了娄家,留在旧都平城的一些产业。

后来,洛阳愈加热闹,旧都平城,愈加受到冷落,你的伯父们,忙于经营中原,忘记了平城,你父亲心中窃喜,只要悄悄地把这些产业给占住了,然后再多生几个儿子,以后开枝散叶,这些家财也就不至于无处安放。

可惜,你父亲连生三个女儿之后,才迎来一个独子。

你,娄昭君,是三千金中,居中的那一个。

那年月,经营一个大家庭,有如经营一场大赌局,儿女各有所用,儿子,是桌上的筹码,负责往回捞,女儿,是手上的牌面,负责往外打。

三张牌在手,却只有一个筹码的你父亲,小心翼翼,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已经打出了一张牌,你的姐姐,嫁到了百里之外,五原郡的豪族段氏,这家人,原籍凉州,是十六国时,北凉国的高官。

太武帝灭北凉国之后,段氏以归顺贵族的身份,举家迁移五原,依然备受朝廷尊崇,士民爱戴。

就连怀朔镇的父母官,东北人段常,除了同姓之外,跟这个西北段氏的关系,八杆子打不着,却也时不时地,悄悄翻家谱,搜刮与五原段氏,有些瓜葛的蛛丝马迹,也好跟这个地头蛇,攀攀交情。

如今,段氏族长段连,在朝为官,任安北府司马,他的长子段荣,也就是你的姐夫,你父亲打出的第一张牌,你的姐姐,所赢回的赌注,与段氏的成功联姻,让你们家的势力,走出怀朔,走向五原。

相当于从县里,迈进市里。

下一步,你父亲,准备往省里布局。

这些年,他一边等着你,胸前双峰,锋芒毕露起来,一边四处打听张望,看看旧都平城,那几家豪门的小子们当中,有没有自己看得上的。

结果,好消息,直接从中央过来了。

洛阳城里,你那压根没见过面的堂哥娄拔,曾经官居朝廷南部尚书,掌管本朝中原汉人郡县,孝文帝迁都中原,汉人郡县,就都归了朝廷直辖,南部尚书衙门被裁撤,他那一家,从此走了下坡路。

你堂哥需要帮助,决定拉拢你父亲来支援,于是,他突然关心起你的终身大事,为你做媒。

要么把你,介绍给致仕侍中张彝本人,做侧室。

要么,做张侍中的庶子,目前在尚书省工作的张仲瑀的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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