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河(3)

作者:孙宇 阅读记录

侍中,本朝门下省的长官,又称宰相。

致仕,就是退休,致仕侍中,就是退休的宰相。

宰相,你也知道,是干什么的,是多大的官。况且,退休宰相张彝,是孝文帝至今的三朝老臣,曾长期执掌朝廷人事大权,儿子张仲瑀,也已经做到了尚书省的尚书郎,再熬两年资格,就自然晋升为侍郎,正儿八经的炙手可热,前途无量。

要不是你父亲疼惜你,怕你真的拿枕头下的剪刀,伤到你自己,你早就被摁到花轿里,吹吹打打地送去民政局,给登了记。

可你为什么威胁你父亲,要用剪刀伤害自己?

因为,你不愿意,一百个不愿意。

你可以不愿意,你的家人,也必须尊重你的不愿意。

你是鲜卑人,在草原上,一个鲜卑家庭,以一个辈分最高的女人为核心。

所以,每一个鲜卑少女,都有可能是未来某个大家庭的家长。

本朝开国时,道武帝信了汉人什么“牝鸡司晨,唯家之索”之类的鬼话,决定要抖擞鲜卑雄风,打击鲜卑女人,定了个子贵母死的规则,也就是确定太子之后,就要杀了太子的亲妈。

不过这个规则,到冯太后时,被打住了。

然后这一传统,又一发不可收拾,冯太后做了三朝国母,之后不过二十年,又有她的重孙媳妇胡太后,临朝听政至今。

鲜卑女人,就这样,压不倒的张扬。

就算一个平凡的鲜卑女儿,都不似娇弱的汉家姑娘,北方佳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里里外外,无处不在,一生注定,个个心高气傲,要做一家之主,又何况你,天庭饱满鹅蛋脸,饱读诗书有文化的娄家二姑娘?

谁要去做一个老头的侧室?哪怕他曾经,权倾天下。

谁要去做一个庶子的正室?哪怕他未来,前途无量。

羞也不羞?

你从来不屑为他人锦上添花。

相反,你感觉,你所到之处,都因为你的到来,而蓬荜生辉。

你相信,你有一份独立于所有男人之外的尊严。你不想依靠,一个已经足够荣华富贵的夫家,来证明你的价值。

你不是花瓶,你是花,这草原盛夏繁花之中,最骄傲、最明艳的那一朵,那天下的男人,才是你的花瓶。

你父亲给你找的哪些个花瓶,不论是洛阳城的张侍中,还是武川镇的贺拔公子,亦或云中郡的司马少爷,你一个都瞧不上。

当然瞧不上咯,这些男人,都是你父亲,在替你张罗,你一个都没亲眼瞧见过,怎么瞧得上?

好!那好!你自己去瞧,自己去找,今天就去找,我看看你到底,能找上个什么样的男人!今天,在你第二十一次与你父亲为了这件事,大眼瞪小眼之后,你那心力交瘁的父亲,终于撂下这句话。

好!这可是你说的!

你父亲心里,其实已经后悔,但那张气头上的嘴,还是比心头反应快:嗯!我说的!

你父亲话音未落,你就已经一个箭步,飞身上马出门,寻你的郎君去了。你那思春的样子,哪里像个女儿家,气得你父亲直跺脚。

不过,半个时辰之后,直跺脚的,就是你了。

你急得直跺脚。

怀朔镇,巴掌大一点的地方,谁不认识你,娄家二小姐?

你,娄家二小姐,又不认识谁?

要是真有你看得上的人,你还会单身到十九岁?

十九岁,在你那个时代,不算花季,算剩女。

你自己也知道,你当时,冲出门,其实没打算,立刻就要找个郎君回家,主要只是想给你父亲表个态而已,显得你很坚决。

可又既然,都这么坚决了,你不真的找到个郎君,空手回家,岂不是又让你父亲,看了笑话?

你在家门口,徘徊了一百三十七个来回,最后决定,再去城里转一圈,想想该用哪种表情,去回应父亲的嘲弄。

态度软一点好,还是硬一点好呢……

不觉已是黄昏,你的马儿,把你带到了怀朔镇的北门,正在关闭的城门,发出吱呀的响声,惊动了闷头沉思的你,你忙一抬头,却望见了站在城头上的逆光之中,你的男神!

此,真吾夫也!

你都不晓得自己,怎么就嘟囔出了这么五个字来,好羞啊,你不由得低下了头。

正处于青春期的自尊,正在赌气中的恋爱脑,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稀里糊涂地搅和在一起,会把你的人生,画成一幅载入史册的不可思议。

在怀朔镇里神通广大的你,一会儿功夫,就打听到了,你的男神,名叫高欢。

高欢,怎么起这么个女里女气的名字?

不过,既然他已经获封男神,那就什么都好。

女里女气的名字,这是你的男神,专属的反差萌。

第3章 第三回 高欢2 幸福的你 娶回娇妻

你在城门上上班,已经第三个月了,一会儿东门,一会儿北门,一会儿白班,一会儿夜班。

你面前一望无际的草原,从晚春的嫩黄,变成了盛夏的碧绿,你身边一起入伍的战友,已经学会了摸鱼,假模假式地警戒一会,便各自找个遮阴的垛子,蹲着凉快去。

有些鱼,你也摸,但这个鱼,你不摸。

不管天气多热,你都笔直地矗立在你的工位上,不动不摇。

你不是多么热爱这种警戒工作,你是喜欢,那种极目远眺的感觉。

三个多月了,你在那远处,什么有意义的事物,都没看见,你只是喜欢那种感觉,单纯的,只是一种感觉。

可今天,你却在近处,看到了一件极其有意义的事物,那,不是一种单纯的感觉。

城门即将关闭时,你下意识地低头,看到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女孩子,仰着头,傻乎乎地冲你笑了一下,嘴里轻声嘟囔着什么,你听不清,然后,她就低下了头……

真漂亮啊。

你是说,那匹马,那女孩子骑着的那匹马,那匹高头大马,那应该是西域大宛马吧,一定是!

你从小给东家牧马,你骑术高明,你最大的梦想,就是拥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马,那样,你就可以加入骑兵队,去更大的世界里,冲锋陷阵……

你沉醉在那个有关骏马的梦想中,也不去想想,这巴掌大的怀朔镇里,谁家的姑娘,有资格骑得上,那种来自遥远西域的,大宛马?

回过神来,城门边那匹马,带着它的主人一起,都不见了。

过了一会,一个同袍,带着一脸坏笑,小跑到城墙上来,凑到你身边,用他的肩膀,拱了拱你的肩膀,嬉皮笑脸地说:诶,贺六浑,刚才娄家二小姐,跟我打听,你的姓名家世,还有……生辰八字。

哪个二小姐?你憨憨地问。

去你丫的!同袍一边笑骂着,一边以一记慢拳,呼到你已经绯红的脸上,又说:娄家姑爷,以后别忘了兄弟们啊。

滚开!你是真的有些生气,觉得他在取笑你,你便推开了他,别过脸去,让这草原的夜风,把你滚烫的心,吹凉。

刚才那一瞬间,你也不是真的,满脑子西域大宛马。

你其实也知道,这怀朔镇,谁家姑娘能骑得上大宛马。

你的目光,其实也撞上了那姑娘的目光。

你也晓得,那样的目光,是怎么个意思。

可是,你也知道,你家,连一头瘦驴,都牵不出来……

没有马的鲜卑人,差不多,也不是人。

你骨子里的自卑,严肃地命令自己,不要多想!

免得受伤。

她不过是,在家里,油腻荤腥吃多了,想出门来,找个味口恬淡些的姘头吧,她们这些贵族家的夫人小姐们,都这样,姐夫跟你说过,同袍们也跟你聊过。

你才不愿意做姘头呢!家虽然穷,但做人要正派,要有骨气……

高大哥!背后有人轻声叫你,是个女人的声音。

你心里其实很希望,叫你的,就是刚才那个姑娘,但转过头来看,却不是,眼前这个姑娘,衣着简单素雅,从她那豪门童仆的标准双丸子头来看,她可能,是刚才那个姑娘的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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