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河(7)

作者:孙宇 阅读记录

战鼓擂出最后一个强音时,长槊们各自精准地捅穿了无数被当做假想敌的木桩,校场上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好厉害!

不过,你心里却想,要是你来指挥,你就能破了这阵法。

当然,不是指挥怀朔那些个兵油子。

等演练间隙,你凭你的腰牌,走进军营,士兵把你带到进去,带到一个军官面前。

这个跟你一般高,却比你都还要壮实很多的军官,是刚刚演习时,挥舞军旗的那个人。这人好气势,眼睛看着你了,就像钉子钉住你了似的,盯得你心慌,赶紧说明来意。

这人,肯定就是,武川镇驻军长官贺拔度拔吧。

“长官大人,我家段常段将军,有呈文在此,烦请亲启,并赐回执。”

“哦,我看看。”那人接过呈文,一边拆封,一边说:“我爹出城查勘地形去了,等他回来,我给他。”

你心头一惊,不由分说,一把夺回文书,并说:“段将军交代,由贺拔大人亲启。”

那人也心头一惊,能从他那鹰爪一般的手里,生生夺去物品的人不多,况且,各地文书,发的时候,都说是要某某亲启,等到了,一般还不是扔那儿就行。

这个愣头青,叫什么真呐?

那人也不啰嗦,怒火一起,便抡起右拳,呼的一声,以穿云裂石之势,就往你左腮招呼。

你听闻拳风响起,腰身顿时挺立,下意识地左脚后撤一步,让过他的右勾拳,等他一招使尽,一招未起的一刹,左手环扣作爪,擒住他的右拳,右手化掌如刀,就要去劈他的腰肋。

你这一招,平生至此,只使出过七次,你姐夫就替你,赔了七回钱。

这回……

这手刀即将见效之时,就差那么零点三八二秒,那人的左拳,如陨石坠地一般,直击你右手腕心的太渊穴,打得你右臂震痛麻木,然后他顺势将其扣住,往下一扯。

这一扯,你的腰,差点就折了。

那个人,蛮牛一般,力大无穷。

这要是真折了,没人赔你。

那人看你的腰,居然还没折,心下佩服,怒气也消了,却又想跟你较个劲。

于是,你们俩,就这么僵着。

几个士兵前来观看,然后几十几百个,围着你俩喝彩,其中,居然还有为你加油的。

突然,喝彩声停了,士兵们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灰溜溜地散了。一个年轻军官上前,嗔怪道:“二哥,干什么呢!”

你感到那个蛮牛一般的“二哥”在松劲,于是你也就坡下驴,散了功。

幸好他来了,不然,你快撑不下去了。

多年后,你会为此刻的庆幸而后悔。

当时,你就应该,玩命地再使出一把劲来,彻底击倒他,让他对你的感觉,由佩服升格为折服。那样的话,你们的人生,我们的历史,会不一样,大不一样。

多年后,他,也会为此刻没有下最后的狠手而后悔,当时,他就不应该佩服你,更不应该折服你,就该直接折了你。

那个“二哥”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笑嘻嘻地说:“没事,玩。”然后指了指你:“这小子,有把子力气。叫啥名?”

“贺六浑!”既然那人操鲜卑语,于是你就报上你的鲜卑名,带着一个气鼓囊囊的语气,谁叫你莫名其妙,就出手打人?

“我叫贺拔胜,你要找的贺拔度拔长官,是我爹,这是我三弟,贺拔岳!”

看见这英姿飒爽的两兄弟,你忽然想起,昨晚那个和尚说的话。

帝王之相吗?

那个三弟贺拔岳,朝你拱了拱手,便转头对二哥贺拔胜说:“父亲叫你马上出城。”

贺拔胜应了一声好,转身便走,又想起你的任务,回头来,叫上你一起走。你赶紧出门,跨上你拴在门口的大宛马。

他俩对你,一个普通的函使,居然有这么好一匹马,感到有些诧异。

就像看见一个人,骑着杜卡迪,送快递。

你跟在他俩身后,出了北门,飞驰去往一处山谷,那里有十来号人,贺拔胜指了指中间 C 位的那个,说那就是他爹,贺拔度拔。

你就催马上前,下马施礼,秉明来意,呈上文书。

果然,如你的妻子所说,文书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贺拔度拔拆了封,随便䁖了一眼,便递给身边一条壮汉拿着,又对你说,一会儿回城,给你写回执,然后丢下你,对身边那汉子说:“你带老二老三,一起前面去看看,看咱们的骑兵,在这里,怎么施展。”

那汉子上前一挥手,贺拔胜、贺拔岳两个,乖乖地跟着他走了。他是贺拔度拔长官的长子,贺拔允。

那时候,贺拔允,是有门牙的。

贺拔允带着兄弟走后,另一个人主动上前,向贺拔度拔靠拢,填补贺拔允的空缺。

那人看上去,平平无奇,只是,他身边的一个小孩,引得你的注意。

这孩子,看样子,怎么也比你,小个七八岁吧,瘦得一把骨,所以就显得,手脚都特别的长,头发也长,也没束起来,就在背后这么披散着,脸也长,且还一脸稚气,那肤色,像衙门口久经风雨的铜狮子的颜色,在一个不经意的角度,还能反射出一点点紫色光泽。

这孩子,虽然对身边大人们的讨论,很有兴趣,不过,大人们对他,却没啥兴趣,随着人群的移动,他和你一样,慢慢地挤出了内圈。

你没所谓,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他却有些愤懑,终于一跺脚,不走了,蹲下来,扯了几根芨芨草,在手上转成圈。

你还得等回执,等着也是无聊,就上前跟他搭讪:“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黑獭!”他抬眼看了你一下,见你和善,又补充说:“宇文黑獭。”

哦,宇文家的人,是鲜卑人。

于是,你用鲜卑语说:“我叫贺六浑。”

“你的马…很好…那,你贵姓?”宇文黑獭问你。

五百年前,鲜卑人走出嘎仙洞,进入草原,接受东汉王朝的册封之后,便慢慢开始,一家一家地,都有了姓氏。

但你没有鲜卑姓,因为,你其实是个汉人,你姓高。

你跟他说,你姓高。

宇文黑獭一听,站起身来,丢了手上的芨芨草,有些惊奇地说:“那你该是个汉人啊,汉人这么壮实,而且,鲜卑语说这么好!”

他这么一站起来,你才发觉,他这个名字,所蕴含的道理。那瘦长黝黑的身形,确实像一只站起身来的黑色水獭,尤其是那双眼睛,滴溜溜的圆,不过,这个才十三四岁的水獭,就已经跟你一般高了。

“还行,还行。我是怀朔那边的人,从小和鲜卑人在一起,差不多就是鲜卑人了。”你笑着对他说。

“怀朔的兵,不行啊…既然这样,你该起个鲜卑姓啊,我们鲜卑人,都有姓的。比如说,我们宇文家,三百年前,就和前朝天王慕容氏,本朝皇帝拓跋家,并列鲜卑三大姓。在鲜卑语里,‘宇’,是苍天的意思,‘文’,是君王的意思,所以,你说,我们宇文,是什么意思?你别不信啊,我们家祖宗,有一次在中原打猎,捡到一个印章,上面刻着汉字,祖宗请人看了,那汉字是‘皇帝’的意思,你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是单凭他这张胡说八道的嘴,他们宇文家,就会招来灭门之祸的意思!

你心里暗想,但却也不想扫了他的兴,由他说吧,反正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人,你也不是那种人。

那只站着的黑獭,畅快地诉说着他们的家族史,右手一会儿指天,一会儿指草原,左手一直摇着芨芨草,还不断地来回踱步,声情并茂。

你站累了,就坐下,仰望着他继续听,他却不累,说着说着,整个人都快要飞起来了似的。

你觉得,他讲述家史时,那种飞扬的神采,好像你讲述国史时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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