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河(9)

作者:孙宇 阅读记录

你妻子似乎已经知道,弟弟看见了什么,所以她一边掐着弟弟的人中,一边催你,快走!

到底怎么啦?你却好奇心大起,要过去看看。

你妻子一般都会让着你,不去扫你的兴。

这回,她生气了,放出一招雌狮之吼,严令你收拾东西,马上走!

你只好悻悻上马,走了。

什么嘛,能比你家母狮子还可怕?

你问妻子,那白土堆是啥。你妻子说,明天白天告诉你。

天刚亮,你摇醒妻子,问她,那白土堆是啥。

你妻子带着一种母性的怜爱,烦了你一眼,然后坐起身来,叹口气,缓缓地说:那是几堆……骷髅头。

弟弟娄昭也凑过来,一个劲地点头说:“对对对,那就是骷髅头!有些头,都还没烂透,有些脸皮,都还有!”

你背后感觉一阵寒凉,却还是又问:怎么回事?

这里是参合陂,一百二十年前,道武帝拓跋珪在这里,与同是鲜卑族的燕国慕容氏决战,道武帝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全歼慕容氏八万大军。

战后,道武帝割下俘虏首级,垒成了万人骷髅塔,放在道路两边,以此炫耀暴力。你也听弟弟说了,因为这里气候干燥,所以,那万人的骷髅塔,一百年了,都有些还没烂透。

你下巴耷拉着,一开始,你拒绝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好半晌,然后,你向着来时路,深深地作了个揖,希望能稍稍安抚一下,那八万阴魂于万一。

逆光里,道武帝那座黑色的陵寝,月光下,参合陂这些白色的土堆,这两种形态轮廓都非常相像的事物,折腾得你,好几天睡不着觉。

过了参合陂,下一站是平城,本朝历史上的第二个首都,平城作首都的时代,是本朝昂扬上升的时代。

原来,从盛乐,到平城,一定要经过参合陂。

有别的路吗?

一路上,你都在想。

精神恍惚的你,白白地走过了旧都平城,城里有意思的事儿,你一件也没注意到。直到你的妻子,把你带到平城东北方,一座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山丘。

你问这里,又有什么故事?

妻子说,这里是白登山(在今山西大同),七百年前,匈奴冒顿单于引四十万大军,把汉家初代皇帝高祖刘邦,围困在这山上七日之久,七百年的汉匈恩仇,从此开始。

匈奴?是不是就是契胡、山胡那些人?你想起怀朔镇上,那些那些偶尔出现,衣衫褴褛的契胡人,还有贼眉鼠眼,坑蒙拐骗的山胡人。

是的,匈奴,就是他们的先人。你妻子回答,并继续指着旭日升起的那边说:“当时啊,这边有十万匈奴骑兵,清一色的青色战马。”转身指向身后,天色尚暗的西方:“这边,是十万白马骑士。”又朝向北方说:“这边,十万黑骏骑兵。”最后,抬起下巴,朝南方,努了努嘴巴:“那边,十万的红鬃烈马!”

这么厉害,那当时,他们怎么,没有把汉家皇帝拿下?

“汉人说,是因为汉家丞相陈平,给冒顿单于的阏氏,也就是他的妻子,送上了贿赂,还说要送美女,阏氏怕他们真的送美女来,就叫单于放了汉家皇帝。”

“咱草原女人,不会这么小家子气吧。”你看着你妻子的眼睛说。

妻子知道,你这么说,是因为她自己,嫣然一笑,又说:“可不是吗,当时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是为啥?”你问。

“我觉得,是当时匈奴人的科技不行,攻不下汉家皇帝在高处的营寨。他们那时候,骑马还没有马镫,所以得用力把马肚子夹紧,不然就很容易坠马,这就没有力气,去操作重武器了,所以,那时候的匈奴人,只能骑射,不能近战,更别提攻坚了。”

你还是第一次听说,除了勇气与谋略之外,还有这些小事,也可以决定战争样式的观点。这让你感觉耳目一新,却也还是有疑惑。

“可是,你说过,两百年前,匈奴人还攻下了晋朝的洛阳和长安呢!”你说。

“马镫,差不多就是两百年前发明的,所以,那时候刘元海的匈奴骑兵,脚下有了支点,轻松地稳定在马背上,就可以和中原步兵作近战砍杀,甚至攻下那些士气低落,防御松懈的城池。”

哦……你恍然大悟,你想起在武川镇,看到的那些具装重骑兵,手持沉重长槊,演练冲杀的场面,真厉害啊。

可是,如果对战双方,都是重骑兵呢?

既然马镫现在已经普及,重型骑兵所带来的优势,已因为对阵双方共有,而相互抵消。

那么,这时候,如果恢复远距离骑射的传统,以轻骑兵的灵活,克制重骑兵的力量,岂不是有可能反而占优?

我们怀朔的骑兵,大多来自家境比我稍好的平民,能自备马匹就不错了,哪还买得起重型盔甲,更别说马也还要盔甲?难怪我们演练重骑兵战术的时候,总是那么稀稀拉拉的。

可是要论以灵活小队编组,左右开弓,纵马骑射的功夫,那咱们怀朔兵,可是要强过武川兵的。

万一哪天要行军打仗了,我是否,能以老派的骑射战法,克制当代的重骑兵团?

虽然,遇上攻坚战,恐怕还是得另想办法。

什么办法呢?

嗨!想这些干什么,真到那天,也是上面的人去想办法,哪里轮得着你?

走下白登山,南渡桑干水,行经马邑城,夜过雁门关。你们进入肆州(今山西忻州)地界,你妻子说,这里是尔朱家的地盘。

尔朱家?

即便孤陋寡闻如你,也对这个姓氏,有所耳闻,怀朔镇那地方,天高皇帝远,即便说起皇家,大家都可以嬉皮笑脸,但你却记得,似乎所有人,提到尔朱家,都面带敬畏。

顺着滹沱河,往南走,草木越来越多,人畜也越来越多,束发戴冠,宽袍大袖的汉人,越来越多,髨发短须,短衣窄袖的契胡人,也越来越多,而且稍稍留心一数,契胡人,还要更多些。

作为本朝统治者的鲜卑人,这里反倒少。

滹沱河水,越往南,越接近秀容城,就越发清亮。

越往南,越接近秀容城,你遇见的契胡人,就越是神采飞扬,乃至趾高气扬,完全不像你在怀朔见到的契胡人,那种猥琐模样。

你妻子说,五百年前,匈奴分为南北两部,北匈奴倔强远走,南匈奴归顺内迁,汉家皇帝送出雁门关外的土地,安置南匈奴。

后来,关外天灾,匈奴衣食无着,又要闹事,是儿子废了汉朝的那个汉朝丞相曹操,划出并州北部,也就是现在的肆州(今山西忻州)土地,再次安置匈奴。

后来,匈奴趁着晋朝皇帝无道,司马皇族八王之乱的机会,起兵夺了中原,开启一个龙蛇乱舞的年代。

我们鲜卑人,是匈奴人的克星,他们匈奴人,每往前逼汉人一步,我们鲜卑人,就也往前,拱他们一步。

他们从草原,进入并州,我们就离开森林,进入草原。

他们从并州,进军洛阳,我们就离开草原,进入并州。

他们丢了洛阳,回到并州,我们就离开并州,进入洛阳。

我们鲜卑人,把早期的匈奴称为胡,本朝开国之后,已经和汉人混血的匈奴,又和原来的羯族,大规模混血,这样倒腾出来的新匈奴,我们称为契胡。

他们依然聚居在刘渊旧都,汾州离石(今山西吕梁),黄河东岸的吕梁山脉,黄土高坡一带,因此,又称山胡。

吕梁山那地方,山高谷深,沟壑纵横,土壤贫瘠,草木难养,连看见土地就想挖俩锄头播种子的汉人,都去的少,本朝皇帝,更是不想费劲征讨,于是只要契胡听话不闹事,就一个劲地加封他们的酋长。

这些年,契胡人口又多起来了,吕梁山的山沟沟,都挤满了,于是,又来这肆州讨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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