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余恨(101)

作者:松风 阅读记录

这颗琉璃瞳实在逼真,灰白色的大琉璃珠上,不知用什么方法嵌上了沈涤尘选出来的那颗墨色琉璃珠,阮言一甚至还为其细细描绘上了眼中的血丝。

乍一看,墨色的瞳孔仿佛是深渊,就那么平静地盯着你,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人囫囵吞下。别说八九分真了,便是十分也当得。我一时没有准备,着实被吓得不轻。

我很快平复自己的情绪,接过沈涤尘手中的琉璃珠,仔细地端详。沈涤尘说的不错,果真是鬼斧神工。

“这就好了吗?要怎么放入陛下眼中?”我问。

阮言一摇了摇头:“大体虽然好了,但还得对照着陛下的眼睛细细打磨才行。”

“大概多久?”我又问。

沈涤尘哈哈一笑,将我揽在怀中,道:“皎皎倒是比朕还要心急些。阮先生同朕说了,这之后的打磨都是精细活,且需些时日呢。不过今日见了阮先生这半成之作,倒叫朕信心大增。如此好物,如何能急?”

我点头称是,道:“恭喜陛下。阮先生果然大才。”

“自然,”沈涤尘十分得意,“能得到阮先生这样的人才,是朕的福分。”

阮言一表现得十分谦逊,与平日的他很是不同,一边收拾着桌案上的东西,一边道:“陛下和娘娘谬赞了,我也不过是多看过几本闲书罢了。”

“哎,”沈涤尘摆摆手,“阮先生过谦了。还得劳烦先生多上心些。”

“陛下所托,草民无有不尽心的。”此时阮言一已将桌上的物件收拾完毕,对沈涤尘和我行礼后离开。

沈涤尘没有离开桌前,而是坐下随手取过一本折子翻看起来。我则站在桌前等着回话。

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他将喝完的茶杯往前一推。照顾他的侍女彷月见了,很是有些眼色,转身取来温在炉火上的壶来添水。

我接过彷月手中的壶,一撇头示意她退下,自己往沈涤尘面前的茶杯中添满水,随即递到他手边。

沈涤尘眼睛没有离开过面前的折子,伸手要去取茶杯。却被刚烧开的茶水烫了一下,迅速收回手。

“彷月,你现在做事……”他皱着眉抬头,看到的却是我。

沈涤尘愣了一瞬,随即对我笑笑,道:“太烫了。”说完他直了直身子,端起茶杯放在嘴边轻轻吹着,而后试探着吸了一小口:“累了一天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我恭敬地立在桌案前,问:“陛下没有什么让我回的话吗?”

“哈哈,”沈涤尘放下茶杯,“皎皎,你信任过朕吗?”

我微怔,他为何会这么问?

心里快速地将与他相处的种种回忆了一遍,我自己也不太确定有没有信任过他。于是只能迟疑地点点头。

或许是我这个样子在他看来很是可笑。他大笑几声,语气中带着些调侃:“或许有,但很少吧。”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沉默应对。

沈涤尘亦不需要我作答,他接着道:“你啊,对朕总有偏见。总觉得朕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是布局。是吗?”

我依然沉默。

他又喝了一口茶,继续道:“皇太贵妃将三弟教养得极好,他是朕的这几个兄妹之中,唯一一个既得父亲重用,又有母亲关怀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赤诚之心。他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有目共睹,朕也有眼睛,有耳朵,更有心。朕的这些个兄弟之间,说谁想要造朕的反,朕都信。唯独他,朕不会信。”

沈涤尘说这话的时候我一直死盯着他的眼睛,想要看看这话中有几分是真。他不闪不避,道叫我开始有些愧疚了。

“陛下既然这么信任贤王。为何还要将他召回应京来?”我问。

沈涤尘放下茶杯,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屋顶的梁柱轻轻地叹息。半晌,他幽幽开口:“皎皎,这应京……要乱了。”

第107章

夜里风雪大作,吹得门窗外的树影歪斜。这样的天气下,月色暗淡,房间里比平日要昏暗得多。唯有身边沈涤尘的呼吸声,平缓、均匀。

我平躺在床上,脑中回想这沈涤尘的话“这应京……要乱了。”

前朝的事我知之甚少,但我以为自先帝起一直在削弱番邦的势力,削减各将领手中的兵权。到了沈涤尘登基,可以说天下的兵士有四分之三是握在朝廷手里的。如此,一次刺杀能成什么气候?

或许是我的政治嗅觉不如沈涤尘敏锐,嗅不到危险的气息。但我了解他,他绝不会杯弓蛇影。看到他说话时候的表情,我相信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苗头。

究竟是什么呢?

短短几日之后,沈涤尘的话得到验证。

彼时我与他边对弈边就“愚民亦或开民智”展开辩论。他以为,如今官少民多,愚民更加便于统治管理。没有文化,百姓更愿意听话。百姓听话,叛乱就少。

“我以为不然,”我执白落下一子,将他的黑子提走,道,“开民智让百姓更加聪明,有了文化,就有了可以致富的路子,如此,百姓日子会越过越好。我们大郢也会越来越好。况且,明辨是非之人多了,进言之人也就更多,这对政治的清明亦有所益……”

黄门令举着一封信慌慌张张自外面跑来,一路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打断了这局手谈。

沈涤尘皱着眉,放下手中的棋子,给陇客递了一个眼神。陇客立即上前来将棋收走。

唉,可惜了。我暗暗叹息。马上就要赢了。

“有话好好说,这么慌里慌张,成什么体统?”沈涤尘对跪在脚下的黄门令道。

黄门令将信呈举到沈涤尘面前,因为慌张而结巴:“陛……陛下……四殿下……反……反了!”

“沈柏琛反了?!”我惊道,“他不是……在瞳州吗?”

沈涤尘倒是一脸镇定。

他接过黄门令手中的信展开,动作语调皆没有一丝波澜:“一直以来,沈柏琛多次想置我于死地,他反,有什么可诧异的?”

殿中再无人说话,只余沈涤尘翻阅信件的声音。

可这声音渐渐急切起来,沈涤尘脸上的神情也渐渐凝重。最后他放下信件,眉头紧锁:“竟已经打到了璋州。比我预料得快了许多。”

应京地处宛州,与璋州相邻。这沈柏琛如何能一路从瞳州打到璋州而不起一点风声?

“召集百官。”沈涤尘对陇客道。

随即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看向我,对我鹅黄与图南道:“替皇后梳妆,随我一同上殿。”

“这……”我有些犹豫,“这不合规矩……陛下……”

“没关系,”沈涤尘拍了拍我的肩,“朕就是规矩。”

这是我第一次踏进天启大殿。大殿宽敞而明亮,殿中的摆设庄严肃穆,群臣站在殿下,手举笏板,低垂着头。

我提着裙摆上殿,走到御座之前。沈涤尘则置了屏风,自己斜靠在屏风后的榻上。

他隔着屏风低声对我道:“别怕,我就在你身后。”他的语调很轻,但这话让我有了些许的底气。

黄门令尖着嗓子喊:“跪!”

殿下的大臣见御座之上的人是我,顿时议论声四起,闹哄哄一片。就连人群中父亲的脸上也带着几分诧异和不解。

“咳咳。”沈涤尘干咳两声。黄门令再次尖着嗓子喊:“跪!”

大臣们停止议论,殿中安静下来。但仍无一人跪。

其中一个大臣走出队列,道:“我朝开国以来,还未有臣子在天启殿中跪拜皇后的先例。”他说得义正严词,那副样子好像我是干政祸国的妖后,他替沈涤尘痛心疾首。也就是现下没有纸笔,要不然他定能当场洋洋洒洒写出一片讨伐我的檄文来。

我被他这样子逗得噗呲一笑:“这位大人,我乃当朝皇后,是国母。我为君,你为臣。为何跪不得?”

他仍梗着脖子,愤愤道:“女子不得干政。皇后娘娘身为国母,必当以身作则才是。臣跪娘娘理所应当,在何处都跪得,唯独这天启殿不行。这乃陛下临朝的地方,在此处跪娘娘,不就等于承认了女子能够干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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