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余恨(30)

作者:松风 阅读记录

我冷笑一声:“哼,我不知这东宫什么时候竟是下人替主子做主了。嬷嬷什么时候能替我决定你们的差事?我何时不让徐良娣请医官?呵,这东宫可真是藏龙卧虎,竟有你们这等如此会揣度主子心意之人。”

几个侍女吓得在地上一个劲儿发抖,鹅黄喝道:“还不快起来该干嘛干嘛去!这还要太子妃亲自教吗?”

被鹅黄一喝,几人才从地上爬起来该添炭的添炭,该烧水的烧水。我握着徐良娣的手,用温毛巾擦拭她的脸颊。唉……沈涤尘实非良人,她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话虽如此,我心中对她却无同情怜惜之意。毕竟前不久她才刚想要我的性命。

不多时,妆成拖着医官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

第26章

医官替徐良娣把了脉,不住地点头,而后又摇头,我在旁边看得也是一头雾水。

“如何?徐良娣什么病?”我问。

医官打开随身的药箱,拿出纸笔开始写药方:“太子妃尽管放心,良娣就是感染了风寒,微臣给她开几副药,吃上就好了。“

虽然医官这样说,但我也还是不能放心,又问:“可我看徐良娣怎么会如此严重。不像是普通的风寒。“

此时医官已经写好了药方,他搁下笔,道:“良娣原本确实只是普通的风寒,只不过良娣本就体虚,又迁延失治,以致耗损正气。”

如此说来,徐良娣如今这模样,沈涤尘难辞其咎。若非他斥责疏远,侍女小厮怎敢怠慢,延误徐良娣的治疗。

经此事倒是提醒我了,我平日散漫贪玩,倒是松懈了下人的整治,东宫竟有这许多会察言观色,揣度主子心意阿谀求荣的下人。若我当真有一天失了势,岂不是还要骑到我的头上来?是需得好好整治了。

回长信殿之后我立刻着手此事,撤换掉了许多怠惰的侍女,又惩治了几个挟以自重的老媪。这东宫总算清明许多。沈涤尘说我越来越有储妃的样子了。

从始至终,沈涤尘都没有去看过徐良娣。从前笙儿笙儿叫得多亲,如今却不闻不问,真是凉薄。这让我想到姑姑病入膏肓时,怕被皇上看到自己病容,皇上多次想要见她都被她拒之门外,至死二人也再未相见。我当时年纪小还不懂,如今看到皇上虚悬后位至今依然忘不了姑姑,才渐渐明白了姑姑的用心。当时若是日日相见,哪还有如今的情谊。

徐良娣吃上药后,病情也是反反复复拖拖拉拉十来日才好。

到了今日恰巧是元宵节,我站在藏书阁的阁楼看到大病初愈的徐良娣缓步走到院子中央。今日寒气逼人,她却只着中衣。阳光照在她如羊脂般白皙细嫩的皮肤上,衬得她如梨花一般美丽脆弱。

徐良娣用手挡住直射的阳光,抬头望向天空。她嘴唇苍白,眼神空洞,再不似初入东宫那般明朗。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几片云孤零零地飘在空中,没有一丝生气。

很快的,侍女栀子抱着一件裘皮从殿中追出来出来为徐良娣披上,又把她扶回殿内。

“太子妃,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鹅黄和妆成已经换好了衣服催促道。

元宵节不设宵禁,街市上曲艺杂耍,幻术买卦,奇术异能,歌舞百戏好不热闹。街道两边各类吃食玩意也是名目繁多,琳琅满目。但最让人期待的还要数各式灯轮灯楼。也有人在灯面上绘制山水花鸟或仕女等各种图案,十分有意趣。

她们两个笑意盈盈,声音欢快。我也被他们感染,心中愁绪一扫而光,笑道:“那我们走吧。”

我们三人腿刚迈过东宫的门槛,便看一少年策马而来。妆成认出那人是李陟遐,朝他挥手喊道:“这边!这边!”

到了近前,李陟遐翻身下马,他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衫,皮质的护腕系住衣袖。若不是衣着太素了些,还真颇有一点贵公子的样子。

“李陟遐见过太子妃。“他单膝跪地像我行礼。

我上前扶着他的胳膊把他扶起来,替他拍了拍肩上的尘土:“陟遐,你今日怎么会来?”

到底还是个少年,李陟遐站起身开心道:“今日休沐,恰巧赶上元宵节。我一早已经去拜见过义父了。义父说太子今日有要事不能陪阿姊,担心阿姊一个人赏灯不安全,特命我来陪护。”

“好。“我笑道,“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千金,只管告诉阿姊,阿姊替你去提亲。”一句话说得他从脸红到耳朵。

街市上好不热闹,不管是世家公子小姐,还是平头百姓,各个都精心装扮。便是上了年纪的老媪,也要在鬓间插上一支菩提叶。我们一行四人穿梭在人流之中。妆成与鹅黄爱吃,手里端着酪面,皂儿糕还不满足,又挤到人群中想要去买玉消糕。我和李陟遐一步没跟上,便被人群冲散,很快就寻不到鹅黄和妆成的身影了。

我心中有些着急,扒开一个又一个的人去辨认,可都不是她们。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手腕。是李陟遐,他语气温柔而冷静,对我说:“阿姊别急。鹅黄阿姊和妆成阿姊发现我们不见了定会来寻我们。我们去高处,让她们更容易看到。”

李陟遐的话让我安心,我点点头,被他拉着穿过人群,来到一处桥上。他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道:“阿姊,这是回东宫的必经之路,位置又显眼,妆成阿姊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们的。”我点点头,坐在桥的护栏上边吃糖葫芦边漫不经心地扫视周围。

桥下的流水清澈而流速平缓,水中漂浮着许多五颜六色的莲花灯,这里面承载的是善男信女们心愿和祈盼。我也想放一个,可是思来想去,我却没有什么愿望可以许,只能悻悻作罢。

寻着这些莲花灯的来处望去,我竟看到了“有公务在身”的沈涤尘。他与张念一同捧着一盏莲花灯,眼神虔诚,像是在许愿。少顷,二人将莲花灯放入水中。他怜爱第捧起张念的脸,吻上她的唇。

周围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我突然感受到从未体会过的孤独。这时间之长远,天地之辽阔,仿佛只有我是孑然一身的孤独之人。我第一次对命运生出恨意。凭什么?凭什么是我,是我要被困在四四方方的笼中,是我不得不推开年少时的恋人,是我要为了李家长久地坐在太子妃的冰冷位置上。凭什么我遇到的是心中已经有了一生挚爱的沈涤尘? 凭什么我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缓缓握紧,痛的感觉一直传到指尖,差点没能拿稳手中的糖葫芦。我已经不愿意待在此处,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李陟遐跟在我身后,问:“阿姊不等妆成姊姊她们了吗?”见我不说话,他也不再问,只是跟在我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一处变术法的摊子前。只见一名女子从包裹中取出一块三尺见方的金铤纹样织锦,将其角对角折叠三次。又取出一把剪刀,在看客面前呈现一周,让看客过目。随即将叠好的布剪出蝴蝶的形状,抓起来往空中一挥,嘴中大声喊道:“蝶去!”一连串的蝴蝶应声从她手中翩翩飞出,消失在夜色里。众人纷纷拍手叫好,拿出铜钱掷入一旁的钵里。

那女子得了赏赐,抱手拱拳为礼。又伸手在空中虚抓一把,大喊一声:“蝶来!”只见刚才飞走的蝴蝶又从夜幕中悉数飞回她手中。她手握成拳,在之前那块织锦上一扫而过,再打开织锦时,那织锦竟毫发无损。惹得众人又连连叫好,再次将铜钱掷入钵中。

“爹爹,蝶蝶。”身后响起一个含混不清的稚童声音。我转头望去,原来是一个男子肩上骑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那孩童紧紧抓住她爹爹的发髻,一个劲地说着“要蝶蝶要蝶蝶”。男子双手举过头顶扶住孩童的腰,脚下一颠一颠地逗她。这父女二人穿着朴实却十分干净整洁,身上隐隐有一股皂角的香味。他们旁边站着一名女子,与他们有着同样的皂角味道,想来应该是一家三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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