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余恨(56)

作者:松风 阅读记录

“刚才我看厅中有几个官差打扮的人……”

话音未落,李陟遐出言安抚:“阿姊且放宽心,这有这的规矩,地下的事不会带到地上的。若是坏了规矩,不消咱们出手,自会有人找他们讨个结果。”

听李陟遐如此说,我提着的心放下大半,睡意很快袭来,靠在门框上昏昏欲睡。

“阿姊今后有何打算。向南还是北?”李陟遐问。

曾听柳道可说他故乡在江南,南下的话沈涤尘找我也太过容易,更不必说北上一路大都是张、宋两家的部下旧友,难保哪个耳报神就泄漏了我们的行踪。

思索再三,我道:“我们既不南下也不北上,一路向西,听闻沿海岭南有一果名唤荔枝的,曾有文学大家言‘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从前只在书里听过,咱们也去看看这荔枝是不是真这么好。“

李陟遐的口吻轻松而明朗,好似接下来这一路不是逃离,而是踏青。他道:“好,听阿姊的。”

后来我们都不再说话,我就这样靠着门框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中逝去的姑姑问我:“皎皎,我养育教导你数载,你可还记得你肩上的责任。”

我连连后退,姑姑却步步紧逼:“你可还记得李家?心中可还有父兄?你看看这大好的河山!你是郢朝的储妃,你对这万千子民的责任呢?”

姑姑的话如千斤重担,重重地砸在我的肩上。

我跌坐在地,望着眼前的姑姑:“姑姑,您同我说父兄,说李家,说天下。那您呢?您做皇后这些年,快乐吗?皎皎陪伴着你的日夜,你哪天不是殚精竭虑如履薄冰?”

姑姑不言,我又接着问:“那我呢?我在东宫的日夜哪日又真正安稳过?姑姑,您总把父兄、李家、天下挂在心中挂在嘴上,可为什么?为什么您唯独不说你我?皎皎并非木雕泥塑,皎皎是有血有肉的人啊。我也会想要父母兄弟的关心,丈夫的疼爱。我不想只是一枚棋子,别人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布局!姑姑……你告诉皎皎……皎皎到底该如何做……”

姑姑深深地叹口气,眼神中带着心痛,失望……她的身体渐渐羽化,最终在我无力的哭喊挽留中消失不见。

梦到此处,我还想再寻姑姑,却被短而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李陟遐隔着门轻声道:“阿姊,外面天快大亮了,我已经让蛟三爷备好了马车,趁着城门初开,来往的人多,守门的官差没那么警觉,我们尽快出城。”

“好,稍等。”

出来的时候本就没带细软,我叫醒妆成,也顾不上收拾,只把头发在头上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便跟着李陟遐原路离开。路过大厅时,我回望一眼,桌上地上一片狼藉,还有几个男男女女衣冠不整地躺在地上,肢体交叠在一起。

李陟遐一路目不斜视,似乎已经见怪不怪。

出了酒肆,一辆马车已经等在门口。这马车全无装饰,看着简朴至极,可细细看来,车架的木材比寻常马车粗了两倍不止。丁卯也打磨得极好。确实是可以耐得住长途跋涉的车架。想来是为了实用舍弃了不必要的装饰。

“上车吧阿姊。”李陟遐催促道。

我和妆成上了马车,车内被人铺上了软垫,少了不少颠簸,很是舒服。

待我们坐稳,李陟遐也跳上马车,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持着鞭子:“阿姊们若是困了,便先睡一觉。我们很快就能出城。”

马车颠簸,我和妆成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等再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出了城。

今日天公行雨,霏霏下了一路。我在车中看着四周景物变幻,人也渐渐放松下来。妆成自小跟着我,极少能出应京见到这样的景色,趴在窗前不肯错过一草一木。阴沉沉的天色也没有影响她的兴致。

我却没有心情欣赏沿途风光。从前我日日恪守规矩礼法一刻也不敢松懈,如今乍一放松,反而浑身的不自在。心中想着夜里的梦,整个人倦怠得不得了。

越走雨势越大,李陟遐把马车停在一个茶寮附近,对我和妆成道:“阿姊,我们行了多半日,离应京已有些距离了,先下车避避雨再走吧,马儿也该喂了。”

“好。”我同妆成应声下了马车,快跑两步进了茶寮。李陟遐则先行去栓马喂马。

茶寮中已经坐了不少避雨的人。这里不比应京,有许多茶可以选,只有一种叫云雾茶的高山茶。这云雾茶并非某一种茶,而是所有高山茶的总称,一年四季轮换,茶也不同,但还是都叫云雾茶。

茶博士给进了茶寮的客人们挨个用敞口大碗斟上茶,这是赶路的人的喝法,为的就是解渴去乏。

我与妆成刚喝上一口,茶寮中又跑进来几个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庄稼人。他们把斗笠和蓑衣脱下后并不急着进来,而是在门口拍打身上的尘土。

其间一个稍年轻的看着天上的乌云叹气:“这还没立春就这么多雨水,今年庄稼恐怕是要遭殃了。”

第51章

我注意到他们这些人中一个稍年长一些的庄稼汉,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薄棉服,上面打着许多补丁,边边角角磨得漏了棉絮。他卷着袖子,漏出的手臂精壮黝黑,新伤叠着旧痕。他穿着虽然残破,却把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胡须也都清理得很干净,不似身边几个人头发散乱胡子拉碴。

他听了年轻人的话,长叹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说话间几人围坐到我和妆成隔壁的桌前。

“这雨再这么下下去,这日子怕是难熬……”

这几个人脸上愁云惨淡,纷纷低头喝茶不再说话。妆成见状,宽慰道:“几位大哥,近年来朝廷变法改革,听闻每年二、五月青黄不接之时,可向官府贷粮贷款,每半年只取利二分或三分随夏秋两税归还。今年若是年景不好,大哥们何不去试试?”(这里是参考了王安石青苗法)

几位庄稼汉听了妆成的话纷纷摇头,那名稍年长一些的苦笑道:“一看二位姑娘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婢,哪里晓得农户的苦啊。若是只看这政策,那都是见多识广的官老爷们定的,自然是极好。遇上了收成好的年头,这两分利三分利勉强倒也能还上。可若是不幸遇上灾年旱年,便是本金也不一定能还得上啊。”

我和妆成本以为这变法是最为让利惠民之策,听了他的话才知二分利三分利对农户来说竟也难以承担。震惊之余也为这些农户而心痛。

另一桌的一个剑客冷哼一声,道:“肉食者鄙。上头哪里会知道老百姓的难处。“

李陟遐喂完马回来,听到我们与农户的对话,向茶博士要了一碗茶,道:“这哪里是肉食者鄙。自前朝末年,战乱不断。到了如今这一朝,积贫积弱已深。所谓是‘百年之积,唯存空簿’。这变法听着是于农之利有限,真正为的是打压民间高利贷和填补国库。”

这茶寮设在村庄附近,远离官道。来往除了我们这样的路人,多是村中的农户。这一席话说得在座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只低头喝茶。

我用手指蘸着滴落在桌上的茶水,在桌上随意写着字: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李陟遐不动声色地把桌上的字迹擦掉,小声提醒:“这里便是男子都少有识字的,阿姊小心别暴露了身份。”

经他提醒我感觉背脊一阵发凉,是我太大意了。这不比在应京,当真要处处留心才是。倒是李陟遐,心思细腻,比我还要小心几分。

妆成递给李陟遐一方帕子让他擦手,笑道:“李大人年纪还不及我,竟懂得如此之多。朝堂上的事也能说个一二。”

李陟遐边擦手边道:“从前家中也还算有些家底,略微读过些书罢了。况且在军中没点眼色只知埋头苦干,也难成事。”

我本也疑惑,按说陟遐在军中也没有几年,即便是张念有心提拔,没有点手段也不会升迁如此之快。现在看来,他对朝政之事分析的也头头是道,着实是让我有些意外。不过听他如此说,倒也有几分道理。我便没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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