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余恨(64)

作者:松风 阅读记录

“啊?”我与妆成惊得站了起来,脚下趔趄又退了两步。幸而妆成扶住我,不然就要跌坐在地上了。

“怎么会……”我喃喃道。离开的时候皇上身体已经抱恙许久,我也私下猜测过,皇上大限将至。可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个人待姑姑说不上好与不好,待我却实实在在是带着长辈的疼爱。我一时不敢相信他就这样驾崩了。

我和妆成二人的反应引得阮言一侧目,他锁住眉头,半眯着眼,像是疑惑,又像是探究。

“给,”吴季递过来几件孝衣,“喏,你们一人一件,这几日田间地头的,会有官差来查看。”

我接过孝衣,问他:“官差可有说皇上是什么时候驾崩的?”

吴季道:“来的官爷说是昨日,咱们这里距应京近,消息来的快。”

天子丧仪是二十七日,按日子算,下月朔望便该出殡了。

我暗暗记下日子。

入夜,雨终于是停了。与白天不同,今夜天朗气清,头顶的银河闪烁,颇为壮观。

我一个人坐在院中,双手托腮举头仰视这浩瀚星河。

一件斗篷披到我的肩上:“阿姊想什么呢?”是李陟遐。他站在我身后,与我一步之遥。

“按照佛家的说法,人死之后可登极乐,再入轮回。道家说人死后魂归泰山,然后消散于天地。陟遐,你说,到底是哪一种呢?”我不答反问。

半晌,李陟遐道:“阿姊,我是上过战场真刀真枪杀过敌的人。战场上刀剑无眼,有时候只需一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你面前倒下了。打完了战,打扫战场的时候,遍地都是残肢断臂,甚至可能都敛不出一个完整的,昨日还活生生和你说笑的人来。这些死掉的士兵被扔入坑中掩埋之后,就这样从世间被抹除了。没有人在乎他们的家乡在哪里,有没有父母兄妹,妻子儿女。而他们的家人,也无从再得知他们的音讯。所以我想,不管是乡野小民还是王侯将相,人死之后,不过是归于尘土罢了。”

“是啊……”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我看向李陟遐:“陟遐,听吴季说,近日里会有官差时时视察,这恐怕已经不安全。你明日去置办些路上要用的物什,干粮什么的。我们收拾了行李,还往东边去避一避吧。”

“好,我明日一早便去,阿姊在家等我。待我回来咱就上路。”

翌日。

今日虽然无雨,但却不见太阳,头顶乌云密闭,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李陟遐一早套好了马车便去置办东西了,我和妆成留在家中收拾细软。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为了不引起怀疑,我们只带了钱和两件随身的衣物。反正只要有了银两,其余东西去哪里也能买到。

妆成还特意做了早饭放在桌上,想要营造出人未走远的假象。

“我们不与孟大哥阮公子告别了吗?”妆成问我。

我笑笑道:“我的好妆成,我们是逃亡。若是真有人追来了,他们知道的越少,便越安全。你是舍不得孟大哥和阮公子吗?”

妆成点点头没说话。

“没关系的,”我安慰妆成,“等这阵子过去了,安全了,我们还会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回来,这么说不过是宽妆成的心罢了,可妆成听到我说会回来,开心地抬起头,眼中带着星辰:“是吗?那小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的眼中带着期待和欣喜,我盯着她的眼睛,心虚地说道:“等新皇登基,册立新后那日,我门就回来。”

第61章

比李陟遐更先来的,是我们的老熟人柳道可和他的副将陈翀。

士兵衔枚而行,待我与妆成看到站在院外的柳道可之时,整个小院已经被里外三层团团围住。

两名士兵为柳道可推开院门,但他并未迈入小院,而是恭敬立在院外,对我行了一礼:“微臣俸太子殿下之命,特来迎太子妃回宫。”

妆成张开双臂把我护在身后,我轻轻地拍拍她的肩,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直面柳道可,冷冷笑道:“柳大人好手段,父皇驾崩仅一日便寻来了。”

柳道可低垂着眉眼,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道:“微臣不敢,太子殿下忧心太子妃,自太子妃出宫便一直派人跟随。日日需得听过太子妃近况能安枕。”

沈涤尘竟派人跟踪我,他明知我在哪,却不妄动。一直等到皇上驾崩,才来擒我。这简直是戏弄。就好像猫抓老鼠却不为果腹,而是看老鼠精疲力尽,胆战心惊的丑态。

“你们!”恼怒与屈辱一同涌上心头,我气急,用手指着柳道可的鼻子,“你们竟如此戏弄于我。呵。”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从车上下来的是陇客,他急急奔我而来,对我行了一礼道:“太子妃误会太子殿下了,殿下是担心太子妃的安危,并非戏弄啊。太子妃可知为何从应京到这吴家村一路畅行无阻?可知为何妆成姑娘的绣品,您的香料,拿到集市上从来不愁卖?可知为何官差每每进村从未来叨扰过?可知为何在这山野之中,林间走兽从未现身?这些若只凭李大人一人之力,恐是难以顾全。是太子殿下心中担忧太子妃,命人暗中保护啊。如今太子殿下即将登基为新帝,特来接回太子妃。”

听了陇客的话,我只有一个念头。

我真蠢。我真蠢啊。

我早该想到的,沈涤尘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我?这里距应京不过一日行程,我竟安稳了一年多不见官差。我还暗自庆幸是自己的运气。我还以为我那一点点的小聪明可以瞒天过海。不曾想我一举一动竟都被沈涤尘收入眼底。仿佛跳梁小丑一般难看。

呵,我真蠢啊。

“我不会和你们回去的,”我冷眼望着他们,后退一步,“你们若执意要带我走,大可把我的尸身带回去。”

陇客急道:“太子妃,从前你在东宫的时候对奴才的好,奴才都记在心里。您赏赐下来给妆成姑娘鹅黄姑姑的东西,都有奴才的一份。奴才承太子妃的恩,这才特地求了殿下来接太子妃回宫的。太子妃您就跟奴才回去吧。回到宫中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啊。”

我看陇客言辞恳切,此一番话确是出自真心实意,遂放缓了语气对他道:“陇客,我对你好,你却不知我。我想求的不是什么泼天富贵,我只求一个平淡安稳,我不愿再在宫中做一尊泥塑木偶了。”

“太子妃……”

陇客还想劝我,却被我打断:“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离开。”

柳道可抬起头,把手按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之上,道:“太子妃,得罪了。”

他向一旁的陈翀使了一个眼神,陈翀一挥手,许多士兵冲入院内把我和妆成围住。

正要动手之际,阮言一的声音传来:“柳大人,许久不见,可还安康啊?”孟源拎着一把打猎用的轻弩跟在他身后。想来他们是远远看到了这边的动静。

“阮公子。”柳道可声音中没有波澜,“阮氏曾在太祖皇帝面前立誓,永不入仕。如今是朝廷办差,还请阮公子带着外人回避。”

阮言一不疾不徐地走到我面前,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喃喃自语:“原来你竟是当朝的太子妃,是我猜错了?”

我不知道他的话什么意思,便没有理会,对他道:“你带着孟大哥回去,这里我自能应付。”

他脸上从未有过如此严肃的表情,对我道:“你若能应付,我就不来了。”

“柳大人,”阮言一提高声音道,“我这位朋友,可不愿随你去你的主子家里做客。还请柳大人回去吧。”

柳道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阮氏虽有丹书铁券,却不是拿来与朝廷作对的。若是你们阮氏的族长知晓了你的作为,恐怕也不会为你开脱。”

阮言一哈哈大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何须那帮老头替我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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