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31)

作者:霜见廿四 阅读记录

容与一怔,握笔的手一抖,浓墨在纸上瞬间泅开成一团黑雾。

后来他想,他一生中见过许许多多人的眼睛。有失意落拓的,有贪婪浑浊的,有深不可测的,却从未再见过一人,像赵长赢一般,眼里唯有炽热的一团烈火,草原上奔驰的万里风。

台下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容与!”赵长赢仍旧那身黑衣,匆匆忙忙擦了汗坐到容与身侧,身上还蒸腾着热气,道,“怎么样?”

容与未语先笑,反问道,“什么怎么样?”

“我……我舞剑怎么样!”赵长赢急得抓耳挠腮,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容与,满含期待地问。

“很好。”容与弯起眼睛,不吝赞美,“我见过……最好的。”

“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齐齐回头,赵长赢忙捂嘴噤声,唯余胸口还起伏着,泄露出他此时的激动,“!!!”

“嘘……”容与含笑,将食指竖在唇前,低语道,“马上要宣布结果了。”

“哦,哦。”赵长赢深吸了口气,扯了扯袖口,端正坐好。

剑盟弟子一身蓝衣,袍襟处绣着北斗七星的标志,缓缓走上台来。

“首先,再次感谢各位拨冗前来参加我们此次的秋词盛会!”弟子笑道,“那么接下来,经过三轮的紧张角逐,想必大家最关心的,就是最后的决赛结果。”

赵长赢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台上弟子。

“获得此次盛会第三名的是……”

台下惊起一片欢呼,赵长赢连着听了两个都没听见自己名字,本来一腔热血凉了半截儿,一时有些惴惴不安,问容与道,“只有最后冠军了……啊啊啊,我在家里都夸下海口说肯定拿了名次……”

赵长赢捂脸,“万一没有怎么办啊。”

容与倒是不担心,他云淡风轻地拍了拍赵长赢的背,胜券在握似的安慰道,“放心吧,肯定有。”

“获得魁首的是……”

赵长赢心跳骤停。

“赵长赢、容与!”

容与淡淡一笑,似是早有预料。旁边的赵长赢此时瞪大了眼睛,已是呆若木鸡,那模样同方才舞剑的鬼面少年简直不是一个人,惹得台下的聂紫然一脸恨铁不成钢。

“这孩子真是……”聂紫然摇着手里的小扇,“明修,回头你好好带他出去玩玩,省的看上去没见过世面似的。”

“明白明白。”赵明修乐得很,咧嘴应道。

赵轩呵呵一笑,捋了捋胡须,对聂紫然道,“赢儿个性率真,如此赤子本色,倒也不错。”

“只是今日事不凑巧,盟主老人家临时闭关,不能前来。”剑盟弟子面作难色,“不过作为补偿,便由醉红尘的六位花魁陪同六位饮茶吃酒,聊表歉意。”

“唉?”赵长赢本兴致勃勃地等着束天风出来,少不得要自夸上两句,没成想来的竟是位袅袅婷婷的姑娘,穿着一袭牡丹缂丝香缎衫,云肩串着一颗颗莹白珍珠,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女子白皙如青葱的柔荑一伸,已拉住他的手腕,将他带下台去了。

“???”赵长赢一脸震惊,不住伸头看容与的方向,容与那边也早已有位黄衫女子等着,似是觉察到他的目光,容与回头,朝他一眨眼。

台下赵潜之已是勃然作色,怒道,“岂有此理!此等盛会,怎得还有风尘女子……”

“喂喂,大哥,这些花魁可不定比你文章差……”赵明修在一边忍不住说道。

“明修!”聂紫然打断他的话,道,“唔,潜之,不必同他一般见识。”

“明修啊,这花魁……”说完,聂紫然回头,略有点尴尬地问,“呃……”

赵明修心知肚明,忙道,“娘,六位花魁都是只卖艺不卖身的,放心好了。”

第27章 兰陵王入阵曲(四)

这边众人还在为花魁之事吵吵嚷嚷,那边赵长赢已经跟着牡丹花魁进了房中。

“公子不必拘谨,随意坐下便是。”花魁笑道,抬手斟茶,“唤我魏紫便可。”

“哦……哦。”赵长赢浑身不自在,僵硬地坐下,屁股只坐了半边沿上,“魏姑娘好。”

魏紫见他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模样又生得俊秀,不免心中爱怜之意渐生,勾唇一笑,道,“公子还小吧,几岁了?”

赵长赢老实道,“过完年便十七了。”

“哎呀,花骨朵儿般的年纪,难怪这么水嫩。”魏紫忍不住逗他,“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才刚来这儿呢。”

赵长赢脸颊泛红,不知该如何接话,只顾闷头喝水。

魏紫笑吟吟地打量了他一会,又道,“从前没来过吧。”

“没,没有。”赵长赢道。

“可有喜欢的姑娘不曾?”魏紫问。

赵长赢摇头。

魏紫哦了一声,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突然问道,“今日同你一组的另一位公子……”

赵长赢猛地抬头,魏紫笑意盈盈,道,“姐姐从未见过生得那般好看的公子,叫什么名字?”

赵长赢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他姓容。”

“哦,容公子。”魏紫捂嘴一笑,“你喜不喜欢他?”

“什……什么?”赵长赢眼睛睁大,似乎没听懂。

魏紫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样风华绝代的美人,谁不喜欢。”

赵长赢蹙眉,有点疑惑地问,“可……可我是男的,他也是男的,我也……也可以喜欢他吗?”

魏紫不以为意,“有什么不可以?这年头,人和鬼都能相恋,更何况不过是你跟容公子。”

赵长赢懵懵懂懂,双手捧着茶盏,喃喃道,“可我……我还不明白,什么是喜欢……”

“我只知道我喜欢剑。”

魏紫捻起小勺,拨弄着茶叶,“喜欢就是喜欢,说是说不清的,等你哪天明白了,也就明白了。”

赵长赢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魏紫伸了个懒腰,身上的环佩叮当作响,“姐姐困了,去眯会,要跟姐姐去睡觉吗?”

赵长赢登时脸色通红,急急忙忙摆手,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用了。”

魏紫眯起眼睛一笑,风情万种地像是一株盛放的牡丹,“行啦,逗你的,回去找你爹娘吧,该等急了。”

“那我……告……告辞了!”

赵长赢边说边起身,像是被狗撵着,简直是飞速夺门而出。

屋外是兜兜转转的抄手游廊,赵长赢无头苍蝇似的一通乱走,左右看着各色花木楼阁,也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

又走了没多久,隐隐似有埙声传来,像是悬着一根丝线,不绝如缕,吹的竟也是《兰陵王入阵曲》。

赵长赢心下一喜,想着定是容与在哪里等他,忙匆匆顺着埙声找去。

果然绕过了一个回廊,容与正坐在重重叠叠的假山后头,背靠着一棵大树,坐在草坪上吹着埙。埙声比笛音更为低沉旷远,这《兰陵王入阵曲》因此也增添了些别样的味道,随着埙声,金戈铁马踏过冰河,滚滚入得梦来。

赵长赢轻轻走过去,坐到容与身侧,安静地听完了整曲。一曲终了,停歇在树上的鸟雀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天上,赵长赢惬意地眯起眼睛,双手撑在地上,跟着哼了起来。

秋日午后的阳光大朵大朵,将他们前些日子的种种阴霾都翻出来晾晒得干干净净,醉红尘中花木盛放,飘散着说不清的香气,混杂着姑娘们的脂粉气,将二人埋在红粉堆成的少年游里。

不知过了多久,容与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选这首曲子?”

赵长赢正盯着面前的桂花走神,闻言深吸了口气,鼻腔里满是馥郁的桂花香气,酽酽地飘动着,“我问二哥,说有没有那种……嗯……以一人破万军的曲子,我二哥就让我选了这个。正好我不是买了鬼面具嘛,还能派上用场。”

容与点点头。

赵长赢伸了个懒腰,听得容与轻声问道,“你想做这样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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