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40)

作者:霜见廿四 阅读记录

“茯……茯苓?”赵长赢瞪大眼睛,他呆呆地凝视着茯苓身上的白衣,忽觉喉头一紧,几乎发不出来声音。

“三公子!”茯苓顿时哀嚎一声,提起裙摆飞奔而来,在赵长赢震惊的目光中滑跪在他面前,眼泪扑簌簌而落。

“三公子,夫人……夫人他们……”茯苓泣不成声,赵长赢神色呆滞地看着她,似乎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什么?我娘怎么了?”

“她不在屋里么?”赵长赢一把推开茯苓,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茯苓只不住地哭,拿袖子拭泪。

容与不忍,从怀中掏出帕子递给她,柔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茯苓抽噎着说道,“束盟主……那日突然前来,走火入魔……将……将夫人和大公子……大公子他们……”

说完又是哭得喘不上气。容与眉头拧紧,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抬步追着赵长赢进去。

屋内空无人影,赵长赢脚步极慢,几乎像是拖着万斤重锤在一步一步往前挪。他心中极乱,乱七八糟的念头争相往外冒,他只好什么都不想,只屏息往里走,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敢想。

聂紫然躺在她从前睡的那张大床上,穿着平日最爱的衣裳,远远看去,好像只是在熟睡一般。

“娘?”赵长赢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字,极轻极轻,飘飘乎落在地上,激不起半点波澜,转瞬便被埋在尘埃中,消失不见。

若是平日,聂紫然听见小儿子的声音,纵是在午歇,也定是会睁眼看向他,朝他招招手,唤道,“赢儿,到娘这边来。”

可如今聂紫然冷冰冰地躺着,纹丝不动。

赵长赢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彻骨的冷,好像寒冬腊月里把他剥光衣裳浸在冰池里泡上一宿,眉毛上都冻出一层冰。

“娘!”

容与刚转进内室,就听见赵长赢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直令闻者心肝剧痛,几欲倒地。

“娘!”赵长赢几步扑到床前,在见到聂紫然发青的面庞时,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容与停住脚步,遥遥见他伏在聂紫然身上恸哭出声,那哭声听得人肝肠寸断,似杜鹃声声泣血。

容与安静地立在一边,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赵长赢的眼泪都快要流干了,两眼哭得通红,嗓音嘶哑。他脱力地靠在床边,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喃喃着,可容与知道他在说给他听。

这种时候,人必须要说些什么,否则那口刚呕出的心头血便将将卡在喉咙里,堵上他一生一世,再也下不去了。

“我娘从小最疼我。”

“小的时候我很皮,老是跟人打架,闯祸。我娘常为了我,去挨家挨户登门道歉。回来还会给我带糖糕,跟我说,不用怕,她聂紫然的儿子,不能受人欺负。”

“刚学武的那会,我经常摔打的身上全是伤。有一回晚上,我娘来看我,她以为我睡着了,就趴在我床边偷偷哭。说有些时候真想我别学武功了,她也一身武艺,总能保护我。”

“我临走前,我娘还说,让我以后要经常回来看她,给她带各地风味特产。”赵长赢凄然一笑,他眼睫上还挂着大颗的泪珠,鼻尖红红的,仰起头说话的时候,可怜得要命,“容与,我在做梦对不对?”

“对……”赵长赢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不住喃喃道,“对……我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快……”他眼中已隐隐有癫狂之色,猛地攥住容与的衣摆,一个劲地喊道,“快把我摇醒,把我摇醒啊!”

容与心中酸涩,伸手将赵长赢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容与!呜呜呜……”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赵长赢的眼泪都快流干了,茯苓跌坐在地上,亦哭起来。

“容与……我没有娘了……”

容与抬头,窗外残阳如血,一只乌鸦从树梢上振翅而飞,掠过屋檐。

“三公子,是束盟主。”茯苓擦干眼泪,道,“那日晚间,束盟主突然来访,庄主、夫人还有大公子和他在房内密谈,不知说了些什么,突然几人就打起来。庄内弟子无人是他的对手,最后只有庄主拼死逃脱,夫人、大公子还有少夫人,都……”

“束天风……”赵长赢怔怔地望着床上的聂紫然,赵潜之和少夫人都是没有武功的普通人,在束天风的惊波剑下连尸身都保留不下来。

“束天风!”赵长赢突然大笑起来,他眼角却仍有泪滑落,面目狰狞,眼中血色尽显,“哈哈哈哈哈哈!束天风!”

“长赢!”容与蹙眉,担忧地喊道。

赵长赢充耳不闻,他突然起身,草木青悍然出鞘,发出一声嗡鸣。

第36章 我在做梦对不对(四)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赵长赢双目猩红,如地狱厉鬼般恶狠狠地抬头怒目而视,却在见到来人的那一瞬怔住了。

“长……赢?”束澜喘着粗气,眼睛直直地看着赵长赢,他眸光里甚至跃动着几分欣喜,急急地上前一步,飞快地说道,“我听说你回来了,赶紧过来……”

“……”

束澜的话音戛然而止,面前赵长赢手握草木青,剑尖闪着寒光,正抵在他颈前。

束澜一愣,他身体微微发颤,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向赵长赢。赵长赢只不说话,手中长剑纹丝不动,剑身冷冷地映照出他紧抿的唇角。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半晌,最后束澜深吸了口气,竟不退不避,扬起头,盯着赵长赢一字一句地说道,“长赢,我……我等了你好几日,我爹他……”

“闭嘴!”赵长赢猛地一声咆哮,他眼中尽是密密麻麻的血丝,交织成名为背叛的罗网,目眦欲裂,手中剑随着他胸膛的剧烈起伏而微微颤动,“束澜。”

赵长赢闭了闭眼,缓缓道,“我只问你一句。”

束澜脖颈处被锋利的剑尖划出血丝,他恍若未觉,喃喃问道,“什么?”

“我娘,我大哥大嫂……”赵长赢喘了口气,像是一时呼吸不过来。良久,他定了定神,迎上束澜的目光,沉声道,“是不是束天风杀的?”

束澜拧眉,想要上前一步,他面前的剑却并未如从前那般退让开去。他黯然地垂下眼,沉默良久,方低低说道。

“对不起,长赢,对不起……”

“别说了!”赵长赢突然撤剑,他提剑而立,剑尖还蕴着束澜的血,顺着凹槽缓缓淌下,被残阳照出蜿蜒的晦暗的痕迹。

束澜怔住,他眼中痛苦之色尽显,面色憔悴不堪,头发散乱,衣裳也像是几日都没换了。他就这样直直地呆站着,一边是血脉至亲,一边是至交好友,两边几乎要把他中半撕扯开,将他开膛破肚,剜心蚀骨,再不剩下分毫。

“长赢……”束澜眼中带泪,他仓皇地低下头去,不愿让人看见,“对不……”

“别他妈叫我!”赵长赢怒吼,他喘着粗气,眼中杀气明明灭灭,手中草木青似有所感,竟发出阵阵哀鸣。

“束澜。”半晌,赵长赢提剑,他双手颤抖,竟用了好几次才把衣袍扯开。束澜惶然地看向他,赵长赢紧抿着唇,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挥剑斩下,那衣袍撕拉一声断开,发出刺耳的裂帛声。

“今日我不杀你。”赵长赢举起手中衣袍的一角,极力克制住内心的哀恸,说道,“从前交情,一笔勾销。”

“从今往后,你我……”赵长赢深吸一口气,他面色煞白,嘴唇颤抖,身子单薄的如一只暴风雨中的乳燕,摇摇欲坠,“恩断义绝。”

“长赢……长赢!”束澜眼睛瞪大,眼泪断线一般直直滚落下来,他不管不顾,只睁圆了眼,几乎是在哀求,“长赢!”

赵长赢闭上眼睛,收剑入鞘。

“江湖再见,你我唯有血海深仇。”

束澜呆立在原地,眼泪将他双眼糊住,他只能伸手随意一揩,只看见赵长赢决然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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