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41)

作者:霜见廿四 阅读记录

“长赢,长赢!”

走开没两步,赵长赢一头栽倒在地,容与和茯苓两人勉强将他搀到椅上,茯苓径自去烧热水,容与在一旁守着他。

赵长赢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娘,待会阿澜要来玩啦!”赵长赢急急忙忙往嘴里扒饭,“让他等急了!”

聂紫然笑道,伸手将他嘴角沾的饭粒捻下,“急什么,让他进来不就好了。”

“那让茯苓去叫他。”赵长赢饭吞得太快,噎得他直翻白眼,聂紫然无奈地把水递到他手边,赵长赢仰头一口气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方长长舒了口气。

“长赢!”束澜一身玄色劲装,头发高高束起,背着个蓝布袋,朝聂紫然行礼道,“伯母安好!”

“快坐下,最近长赢刚入学,适应的怎么样?”聂紫然夹了块糕点给束澜,问道。

束澜埋头吃着,道,“唔,挺好的,长赢学东西很快的!夫子还表扬他呢。”

“那就好,那就好。”聂紫然一脸欣慰,“你俩从小便一起玩,如今同在书堂读书,也有个照应。”

“娘,我吃好了!”赵长赢迫不及待地一拍筷子,伸手去扯束澜的袖子,“你快别吃了!”

束澜忙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撑的腮帮子鼓鼓的,“伯母,我跟长赢去玩……去练剑了!”

时光斗转,赵长赢和束澜两人都长大了,身量窜高,眉眼也渐渐长开。

“喂,你作业写完了没?”束澜搭着赵长赢的肩膀,问道,“借我看看。”

“没写。”赵长赢一掌呼在束澜腰间,束澜哎哟了一声,赵长赢哈哈大笑,“大不了被夫子骂一顿。”

“哎,好吧,本公子有难同当,我也不写了。”束澜眼睛一转,“不如今天去你家玩,我新学了一套剑阵,你帮我看看。”

“阿澜又来啦。”聂紫然笑眯眯,“上回说要给你的衣裳,你试试合不合适。”

束澜接过聂紫然手里崭新的长衫,连声谢过。

“啧,瞧着人模狗样。”赵长赢背着手绕了一圈,煞有介事地评价,“不错,不错,有我十分之一的风采。”

“说什么呢。”聂紫然一瞪眼,“阿澜穿这身确实好看。”

束澜一挑眉,朝赵长赢得瑟道,“那是,长赢你有没有眼力见。”

“找打是不是!”赵长赢一个暴起,束澜忙一跃而出,两人你追我赶,闹得满院子的鸡飞狗跳。

“长赢?”束澜突然停住脚步,怔怔地看着他,面露不解,“你怎么哭了?”

“长赢……”

“长赢……”

“长赢!”

赵长赢猛地惊醒,他额上是细细密密的汗珠,面色苍白,仿若大病一场。容与正趴在他床边给他额上换帕子,见他醒来,一脸惊喜地直起身。

“谢天谢地,终于醒了。”容与长舒一口气,将桌上的热茶倒了一杯递给他,“怎么样?头还晕不晕?还有什么难受的吗?”

赵长赢神情恍惚地靠在床上,目光涣散,明明看向容与,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容与问了他两遍,赵长赢才像刚听见一般,缓缓转了转眼珠。

“要不要吃点东西?”容与又问。

赵长赢抿着唇,不置可否,眼睑低垂,看向窗外。

窗外是漆黑的浓夜,乌云遮月,仅有檐下的烛灯映出昏黄的光亮,在黑暗里涂开光明的一角。风声呜咽,吹过廊下,卷起一阵悲鸣。

“容公子,三公子他……”茯苓提着食盒进来,“三公子!”

赵长赢依旧置若罔闻,只呆呆地看向窗外。

“三公子他……”茯苓还待问,容与蹙眉,轻轻嘘了一声,走到她身边,“别打扰他了,劳烦姑娘,带了些什么吃的?”

“哦。”茯苓忙揭开盖子,里头是些简单的菜色,“厨房里还放着些菜,我手艺不好,将就吃些吧。”

“姑娘过谦了。”容与一笑,“姑娘吃过了吗?”

茯苓点头道,“已经吃了。”

“好,我在这陪他吧,姑娘早些回去歇着,这几日想来也是辛苦。”容与柔声安慰,“总会好起来的。”

茯苓眼眶微红,吸着鼻子嗯了一声。

“明日我将娘的尸骨收敛,整理大哥大嫂的衣裳,给他们好好办过葬礼。”赵长赢突然开口,他嗓子依然哑哑的,像是吹过戈壁滩的苍凉的风,“之后,去找我爹……去……报仇。”

容与将小菜拌到粥里,递到赵长赢面前,什么都没有问,只说了一个好字。

“你……”赵长赢喝了一口粥,抬头看容与的脸色,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容与问道。

赵长赢拿勺子搅着粥,沉默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想说报仇路上凶险,让我别跟你一起,是不是?”容与靠在床柱边,淡淡说道。

赵长赢动作一顿。

容与一哂,道,“我早便说过,你救了我一命,我这条命就是你的。若是你不愿我跟着,我便……”

“容与!”赵长赢心头一慌,不知为何,他竟不敢让容与把这句话说完,“我……我并非是要说这些。”

容与沉默地回望,并不答话。

“我吃饱了。”赵长赢声音低低的,容与接过碗,又想到他骤然失去至亲和挚友,心里不知多么难受,自己在这时候同他计较什么,便又心生不忍。

“对不起,长赢……”容与叹了口气,坐到赵长赢床边,温言道,“你……你好好休息。”

“我就在隔壁,有事喊我。”容与起身,替赵长赢拉起被角,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很晚了,别的事明早再说。”

第37章 我在做梦对不对(五)

今夜北风呼啸,倒春寒来势汹汹。

夜风在屋外横冲直撞,将窗棂捶打的呜呜作响。赵长赢睁眼盯着昏暗一片的床帐,等不到一丝睡意。

在他头十几年的时光里,命运待他不薄。明月山庄的三公子,最得娘亲宠爱,什么吃的用的都是头一份,父亲温文,德高望重,家庭和睦,兄弟友爱。而他又是剑道天才,学武总比别人快上几分,成为剑盟长老唯一的亲传弟子,不知是修了几世的福分。

可是命运所有的赠与,都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一夜之间,最爱的母亲离世,敬重的兄嫂被杀,父亲失踪,挚友反目……唯剩他一人茕茕立于世间,举目仓皇四顾,亲人,朋友……一个个竟皆离他远去。

束天风,束天风!

赵长赢猛地坐起,目光含恨,他一把攥住枕边放着的草木青,用力一拉,顿时寒光四射,将斗室照得雪亮。

师父,你常常教我,长生剑,求的是生。故而修习之人当常怀生之心,慈悲、纯善、求真。可是,可是……赵长赢眸间泛起痛苦之色,他一手抵住额头,倒映着凉薄月光的剑身亦倒映出他挣扎的面容。

可是……杀母弑兄之仇,不共戴天!纵是那些高坐的低眉菩萨,也有金刚怒目的时候吧!

风哗地一声拍打窗户,像是无边怨气四溢,冲撞着这狭小的屋子。

赵长赢胸膛起伏,他怔怔地与那剑光对视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将剑重归剑鞘,阖上眼,却如何辗转反侧也难以入睡。

“长赢?”门被敲响,容与的声音在这万籁俱寂的漫漫长夜里显得尤为清晰,“你睡了吗?”

赵长赢惶然翻身坐起,他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眼睛红红的,煞是可怜。

屋外天寒,风声呜咽,赵长赢胡乱擦了擦脸,稍稍蹙眉犹豫了一瞬,应了一声,“进来吧。”

容与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赵长赢背对着他躺在床上,腰间随意盖着一小毛毯,闻得脚步声,床上的人仍旧和衣而卧,并未有什么反应。

“我……”容与坐到桌边,他将手中持的烛灯放到桌上,轻声道,“我来看看你。”

赵长赢嗯了一声。

“那日你见到我的时候,我也同你一般心情。”半晌,容与突然开口。赵长赢心里一紧,眼前浮现出初见容与时,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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