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67)

作者:霜见廿四 阅读记录

屈鸿轩背着手立在一边,不为所动,只道,“别偷懒,日后你行走江湖,若是遇到困境,这么一会你便坚持不住,何谈做什么英雄好汉,剑客大侠!”

“我自与人为善,不偷不抢,能遇到什么困境难事!”赵长赢撇撇嘴,他实在支撑不住,只觉腰膝酸软,头晕眼花,有气无力地哀求道,“师父,好师父,您行行好饶了我吧,我真坚持不住!”

“长赢。”屈鸿轩叹了口气,他盯着赵长赢满面的汗水,说道,“人心险恶,你还是一点也不懂啊。”

屈鸿轩突然话风一转,问道,“长赢,你知道为何这长生剑近百年来无一人大成吗?”

赵长赢一愣,“太……太难了?”

屈鸿轩不置可否,“江湖之中,求死者众,求生剑难。求己生者众,求人生者难。自己尚且保护不了,又有几人愿意去为他人求生?能有一念慈悲之心,便已是很难了。”

“这有何难!扶危济困,拯救苍生,不正是大侠之道吗?”赵长赢小声嘀咕,他翻手挽了个剑花,将一朵落花挑在剑尖,凝眸观赏一瞬,颇为得意。

“师父,你看我……”

“长赢……长赢……”

“长赢……”

“别喊了别喊了!”赵长赢一身粗布短打,眉宇间神采飞扬,他一脚轻点树干,双手拽住树枝往前像一只鹞鹰一般荡去,轻巧地落在地上。

束澜一把搭上赵长赢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上一勒,问道,“快点快点,拿来什么宝贝?”

“喏。”赵长赢随手一抛,将手中的蜜桔扔了两个给束澜,他自己用手擦了擦挑了一个连皮吃了,带着点酸气的清甜。

“来来来,坐这儿坐这儿。”束澜往旁边挪了挪,两人并肩躺在大树底下的荫凉里,一边啃着蜜桔,一边闲聊。

“你可厉害了,屈长老昨日在爹面前夸你来着。”束澜说道,“说你剑术天赋卓绝,几百年来难见的天才,还说你什么性淳,质真,什么什么的,后面忘记了。”

“那是。”赵长赢得意洋洋,将最后一颗蜜桔往上一抛,正好掉进嘴里,他双手交叉枕在后脑上,眯起眼望向天上来回飘荡的云。

“我可是要当大侠的人。”

“当大侠有什么好的。”束澜不理解,他不知从哪摸出来一片叶子,放在嘴边吹了起来,竟也像模像样的。

“有什么不好。”赵长赢老神在在地一骨碌坐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束澜,束澜仰头看他,只能看清他逆着光的剪影。

“总有人要当大侠的嘛。”赵长赢说道,“而且仗剑走天涯,你听那么多大侠客的故事,不觉得很酷吗?”

“不觉得。”束澜摇头,“你想得太好了,哪有这么简单。”

“没事,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就昨天夫子教的。”

“什么?”

“啊!就那句!”

“哪句?”

“虽……虽……”

赵长赢突然眼睛一亮,嚷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好吧,等你真当了大侠,记得罩我!”

“一言为定!”

“长赢……”

“长赢……”

赵长赢猛地睁开眼睛,入目的已不再是当年的婆娑树影,万里晴空。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大雨,透过那一掌见方的小窗,赵长赢能听见大雨瓢泼的声音,不遗余力地砸在窗沿上,溅起四散的水珠。

赵长赢低下头,见身上缠了许多绷带,一动便疼得厉害,想来那些人倒还不敢让他们就这样死在狱里。

他稍用了些力气坐起,突然想起竟没听见容与的声音,心顿时突地一下吊起,忙四下看去。

容与同他一样身上缠了许多绷带,本就苍白的脸色如今几乎见不到一丝血气,被这昏暗的天光一照,惨白得吓人。

“容与!容与!”赵长赢只觉鼻尖一酸,跌跌撞撞地翻身站起,扶着墙根走到容与身边,竟浑然忘了身上的疼痛,将容与软绵绵的身子揽进怀里。

“容与?”赵长赢小心翼翼地轻声唤着,他此时的心好像是一座坍塌了的破庙,四周断壁残垣,穿堂风呼啸地从倾圮的神像边卷过,将一地的香灰扬起。

容与的眼睫轻轻颤了颤,赵长赢松了口气,又不知要不要将他喊醒,正犹豫间,容与已经睁开眼睛,他嘴唇发白干裂,像是一块碎了的玉石。

“长赢?”容与眼中焕发出些许黯淡的神采,他动了动手指,似乎想要坐起来,赵长赢忙摆摆手,示意他别乱动,“不用起来,你躺着就好。”

“感觉怎么样?”容与问道。

“挺好的。”赵长赢笑了笑,“长生剑法本就重生,内力带有复生之力,对疗伤愈合最是适宜,这点小伤不碍事。”

说完,赵长赢又道,“我将内力渡一些给你吧。”话音刚落,赵长赢翻手按住容与的命门,便要将内息给他传去。

容与的手顿时一僵,赵长赢正专心致志地给他传内力,并未发觉这一点,只不过短短一刹,容与复又放松下来,还有闲心调侃他,道,“你房中那些江湖话本里,是不是经常有这种传功的桥段?”

赵长赢面上一红,颇为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刚想说句什么挽回颜面,便觉手下肌肤滚烫,再一瞧容与面色,两颊亦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心下一紧,慌忙探手去碰容与的额头。

“烫得很。”赵长赢喃喃道,“我……我去喊人过来。”

“来人!来人!”赵长赢敲着铁门,大声喊道,“有没有人!要出人命了!”

“长赢。”容与道,“别喊了,不会有人来的。”

赵长赢一怔,容与自己倒是半点不怕,甚至还朝他笑了笑,“长赢,我是不是……要死了?”

“什么?”赵长赢有些恍惚地看着他,感觉脑袋像是中了什么寒冰掌,被冻得发了僵,半点儿也不会思考了。他怔怔地望着怀里虚弱的容与,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容与长长舒了口气,他浑身发烫,呼出的气就像刚滚好的酒一般,带着烧刀子似的烈意泼到赵长赢的手上,好像要将他的虎口灼烧出一个洞来。

容与顿了顿,静了许久,方才攒出了说话的力气,他的气息微弱,断断续续的,很轻地说道,“长赢,其实……其实那天被刀疤脸抓住的时候,我……我就……”

“你别说话了。”赵长赢突然古怪地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好像容与说完这段话就会死了一样,他像是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一根浮木,声音带着些颤颤巍巍的惊骇,压抑地发着抖,“你……你先休息,先休息。”

容与闭了闭眼睛,依旧轻轻地说道,“长赢,你让我说完吧。”

他的声音就像悬在一根细线上,下一秒就要坠下了。赵长赢不敢再打断他,只僵硬地点点头,眼中已不知不觉蓄上了薄薄的泪。

“小时候……”容与深吸了口气,好像回光返照一般,他蓦地眼神明亮起来,甚至有力气稍稍坐直身体,赵长赢鼻尖一酸,听他继续道。

“小时候我爹娘都很忙,我总是一个人。那时候我总是想,如果以后有个人能陪我一起玩就好了。”容与难为情地笑了笑,“直到……直到那天在山庄遇到了你。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有那样爱你的爹娘和兄长,于剑道有那么高的天赋。”

“其实那天我看见你舞剑,那出兰陵王入阵曲,我当时在想,书里的少年侠客就应该是这样的吧。”容与声音中带着些许向往,突然眼神又黯淡了下去,轻声念道,“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

第61章 我跪天跪地跪父母(四)

“长赢。”容与突然伸出手,轻轻抚上赵长赢的脸侧,赵长赢怔怔地看着他,眼眶已是蓄满了泪。

“以后……得拜托你把我那份也一起活着了。”容与笑起来,“其实一直以来我没告诉你,我不仅喜欢写诗,我也喜欢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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