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71)

作者:霜见廿四 阅读记录

“前辈可打算回去?”容与问道。

“看情况吧。”克勒苏说,“在夔州再待几日,我便要启程北上了。”

“这么快便要走了?”赵长赢有些难过,“前辈要去做什么?”

克勒苏长叹一声,只摇了摇头,没再多言。

“此身天地一虚舟,何处江山不自由。”容与淡淡一笑,举杯祝道,“前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愿前辈行路顺遂,不历坎坷。”

晚上赵长赢在木桶里泡澡,头发长长地垂下来晾着,拿着毛巾擦手臂,边擦边说道,“容与,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嗯?”容与已经洗完了澡,披散着头发靠在床头看书,烛火熹微间将他纤长的睫毛照得温润,他慢慢翻过一页,模棱两可地说道,“或许吧。”

“那如果不是鬼的话,死掉的那几个人怎么会突然间发疯?”赵长赢说道,“如果是鬼……”

“真邪门。”

赵长赢说着说着又把自己吓着了,摇了摇头,起身裹了浴巾,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持身正,则诸邪不侵。”容与睫毛微颤,不以为意地翻过一页纸,淡淡说道。

“持身正,则诸邪不侵……”

此时赵长赢面对着阴风阵阵中逐渐凝聚起来的一团若有似无、时隐时现的黑影,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反复默念道,“持身正,则诸邪不侵,持身正,则诸邪不侵……”

今日正是容与答应雨疏为她招来阴魂的日子,容与前些时日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本什么招魂法式图鉴,废寝忘食挑灯夜读了半天,今日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面前的阴风中那团黑影已经显露出了几分女人的轮廓。

赵长赢默默咽了口口水,他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半步,刚抬起腿,又想起容与还在前头,顿时刹住车,强自念起不知何年何月听来的佛经,佯装镇定地持剑立在容与身后。

后面的顾星眼中满是震惊,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那女人的轮廓,口中喃喃道,“是她……怎么是她!”

“你认识?”赵长赢问道。

顾星看上去好像没有听见他说话一般,只是不住地念道,“怎么是她!”

“天道煌煌,地道彰彰,荡荡游魂,何处留存。我奉敕令,招来魂魄,为我令听!”

容与手中掐诀,口中念着招魂咒语,猛地睁开眼睛,眼中竟隐隐显出金光轮转,赵长赢恍惚间仿佛听见有灵鸟清越的啼鸣之声划过,一瞬过后,那阴魂彻底凝成实体,赵长赢抬眼看去,竟是个模样清秀的姑娘。

雨疏此时亦站在容与身侧,面色发白,瑟瑟发抖,恐惧地望着面前鬼魂。

容与眼中金光只一瞬而熄,此时又回到了寻常模样,问道,“来者何人?”

“小女巴思,奉尊者命前来。”那女子恭敬说道。

“巴思,你命魂已失,当入轮回,为何还留于阳间,可有心愿未了?”容与问道。

巴思顿时痛哭起来,鬼哭声格外凄烈,激荡心弦,赵长赢几乎被她哭得站立不稳,只觉风中似有千万把刀子齐刷刷割着皮肉,痛得难以呼吸。

“尊者在上,小女死得冤枉啊!”巴思哭诉道,“小女本是夔州河畔一普通农女,家中双亲俱在,并一幼弟,守着几亩薄田,日子虽说清贫,但我们一家和和美美,倒也过得顺心。只想着今年眼见老天眷顾,收成好,等交了税赋,还有剩的能去村口剁块肉,我们家难得能吃上一口肉呢……”

巴思说得絮絮叨叨,事无巨细,但在场众人没有人敢打断她,听得她继续说道。

“可谁也没想到,那日我去城中卖些鸡蛋,不成想被蓝府的管家看上了,竟要逼我去他家做小。我自是不肯,可蓝府家大业大,在夔州说一不二,哪里是我们平头老百姓能拗得过的。没过几日,他们便派人来我家,说对了鱼鳞册,我们家的田根本不止这么几亩,要补交许多税赋。我们哪里去拿多余的谷子,我爹娘当日便被衙门带走了,我想冲出去跟他们拼命,被他们手下人一推,撞在了石头上……”

“后来我们实在没办法,只得将我们的田卖给蓝家,可我因此大病一场,没两日便……”

巴思叹了口气,“那蓝晓凌在夔州横行霸道,没少做这些事。他们家的姑爷黎杨黎家,从前也是富农,不也是被他们用各种名目逼得卖田卖地!”

“没想到蓝家竟是这样……”雨疏低眉暗自思忖,“这些话黎杨竟没对我说过,或许是怕说了我也不信吧……”

“你们若不信。”巴思道,“大可以去那些农户家里问问,十户中自有六七户都卖田给蓝家,自己倒成了给蓝家种地的租户,他蓝家如今吃香的喝辣的,还自诩什么七星剑阁,不过都是从我们这些人身上扒下的皮罢了!”

“欺凌弱小,鱼肉乡里,算什么英雄好汉!”赵长赢愤然道,“巴姑娘放心,我们自然为你讨回公道!”

巴思连连点头,朝着容与俯首拜了三四次,众人见她可怜,也都没了最初的害怕,纷纷聚拢过来。

“巴姑娘,阴阳有别,你执意不入轮回,终将害人害己。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们都已知晓,定为你要个说法,你可愿放下执念,为我超度?”

巴思眼中含泪,她抬起头呆呆地看了一圈,缓缓点了点头。

“谨遵……”

“行。”容与打断她道,“既然如此,你们且退后,我为你超度。”

“我奉敕令,度汝孤魂,四生治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阴门请开,送汝黄泉!”

第64章 夜半招魂(三)

又是一阵阴风,众人只觉浑身发冷,不过一瞬,面前的巴思已然消散,赵长赢恍惚之际,眼前只余月光冷照下的庭院古树,残菊瓣瓣。

赵长赢环顾众人,见大家都是一副震惊又带着几分茫然无措的神情,想来一时之间到底难以接受,便做主让大家都先回去,改日再议。

“回去睡么?”容与淡淡问道。

赵长赢一肚子疑问找不到出口,如今众人都散了,便再也憋不住,问道。

“容与,你……”

两人本来差不多高,此时容与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一瞬清冷的月光将他镀上一层高处不胜寒的超凡脱俗之态,他这样垂眼看着赵长赢的时候,眸子里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沉,赵长赢竟在他的注视下莫名觉得有些害怕。

“你哪里学的这些?”

容与看了他一眼,并不接话,突然伸手从他的脑后一过,手里多了一朵黄色的绢花。

“这叫月光菊。”容与一本正经地说道,“平日里从不开花,只有在月光最温柔的深夜,向有缘人悄悄开放。如果有幸能见到月光菊盛开,便会受到嫦娥的赐福,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赵长赢明明知道容与手心里的不过是一朵再普通不过的绢花,可被他这么一说,他再看去时,竟真觉得它在月光下隐隐流淌着静谧的光华,摄人心魄。一时间他已经完全忘了方才要问的话,只喃喃问道,仿若轻语,“送给我……的吗?”

“嗯。”容与笑起来,“世界上只有这么一朵哦。”

“嗯。容与也只有一个。”赵长赢小心地接过,低头看着它躺在自己掌心,说道。

容与一怔,旋即从台阶上走下来,坐到了最后一级上。秋日晚风拂面,已渐生冷意,他打了个喷嚏,瓮声瓮气地说。

“其实……”容与道,“我是阴月阴日生的,从小体质便偏阴,小时候常常能看见这些……诸如游魂之类的东西。长大了之后慢慢好些了,但也比一般人容易跟他们沟通。”

“我之前骗你的。”

“什么?”赵长赢问道。

“说我招魂什么的是看书学的。”容与微微笑起来,“哪有这么容易。是我外祖父本就略通此道,从前还是乡里有名的阴阳先生呢。小时候他见我体质特殊,担心我被这些东西困扰,便也教了我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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