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9)

作者:霜见廿四 阅读记录

赵长赢自然道是。

容与方才写了两页心经,手又已经转凉,刚提起笔又放了回去,想先烤烤火暖一暖手再写。

“可是手僵了?”赵长赢这回看出来了,问道。

容与动作一顿,点点头。

“我给你捂捂。”说完赵长赢便一伸手,将容与双手包住,轻轻揉了揉。

容与一怔,下意识地就想挣出来,只是赵长赢手劲比他大得多,他一挣没挣开,便只觉一股热流顺着皮肤相贴之处涌进来,汩汩奔涌着冲凿开平日里被冰封住的僵硬的指节,一刹那冰消雪化,暖意融融。十指连心,那股暖意沿着经脉往上,全身都跟着熨帖起来,容与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一声。

“我小时……”容与垂眸,“冬日天寒,我母亲亦是这般为我暖手。”

赵长赢愣了愣,容与将手抽出来,朝他一笑,“我来写一遍。”

容与提笔,在墨中蘸了蘸,凝神悬腕,微收下颚。

容与临帖的时候神色很认真,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纸上抖落下细碎的烛粉。颜体端正饱满,蚕头燕尾,赵长赢看了一会,觉得走之底的那一捺神似容与的眉毛,眼风便忍不住瞥向容与。

“你来试试?”容与停笔,朝赵长赢稍稍挑眉,示意他接过去。

赵长赢练剑的时候潇洒肆意,容与看他挥剑,自有一番磅礴酣畅之势,或如高山巍峨,或如大潮澎湃,能消胸中块垒。然而一到了书桌前,赵长赢杵着跟一截烧火的木棍似的,握笔的手僵硬无比,浑身绷紧,那第一笔刚落下,容与就已经看不下去了。

“放松。”容与道,“这么紧张做什么?就当平常写字。”

赵长赢嘴硬,“我没紧张。”

纸上跃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南”字,赵长赢垮着眉,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写。

“手上来一点。”容与在旁边看了一会,轻轻碰了碰赵长赢越握越往下的手,“这样是不是好一点?”

容与自然地将手覆在赵长赢的手上,带着他运笔,“写这个斜捺的时候,要从下往上提一点,然后慢慢用力……”

“这样……”容与的气息温热,声音温柔而轻,像有人用羽毛笔挠痒似的划过赵长赢的耳畔,令他的耳朵根难以自持地烧了个通红。

“哦……哦。”赵长赢不自在地往后仰头,离容与远了些,“我知道了。”

容与放开他的手,拾起桌角的茶盏,用杯盖拨了拨茶叶,在一片雾锁眉城中淡淡道,“嗯,写完这一帖便回去吧。”

“时辰差不多了。”

赵长赢握笔的手一紧,饱蘸浓墨的笔尖在纸上滴下厚实的一撇,顿时让原本就不怎么样的字雪上加霜。

“这……这么快啊。”赵长赢摩挲着宣纸,一时间竟不舍得将这贴写完。

满室宁静,唯有容与均匀的呼吸声。赵长赢笨手笨脚地磨蹭着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他轻轻将笔搁在桌上,望着容与的侧脸出神。

“写完了?”容与问道。

“写……完了”赵长赢猛地一个激灵,慌忙起身道。

“我看看。”

“等!等一下!”桌上他那手狗爬字歪歪扭扭,耀武扬威,赵长赢心虚地不行,赶紧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拳在手心,眼神飘忽地逡巡在容与周围,又不好意思正面看他,支支吾吾道,“下……下回!下回我再给你看。”

容与垂眼瞧着茶盏中漂浮的细长银针,好笑地嗯了一声,“好。”

说完他将茶盏放回桌上,略带着点促狭地补上一句,“下次一定。”

【📢作者有话说】

呜呜看文的小伙伴让我看见你们的双手!

第8章 我一看书就头疼(四)

自从容与来了后,赵长赢可算是终于燃起了对舞文弄墨的一点点兴趣。

只是这个兴趣嘛……

“容与容与,这句里的守身为大,守身作何解啊?”

“还有这里,人之患在好为人师,那夫子岂不是……”

容与刚想回答,听到第二句,竟然破天荒沉默了一瞬。

“长赢,我有些时候觉得你在辩论里应当有一席之地,不如下次他们再讨论白马非马之类的,就推举你上吧。”

赵长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嘿嘿一笑,撩起袍子坐到容与身边,“唉,总要给人家发挥的余地嘛。不过既然容与都这样说了,我便勉为其难地同意吧。”

容与微笑,将赵长赢手中的书本一把夺了过来。

下一回,赵长赢在容与房间里昏昏欲睡。春末夏初的明月山庄,蚊虫齐鸣,嗡嗡声排山倒海透过窗纱卷来,如雷鸣阵阵。赵长赢头枕在书页上,侧过脑袋看容与,拖长了声音道,“容与……容与……好容与……”

容与靠在椅背上,专心地看着手里书卷,闻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做什么?”

“今日不背书了好不好?”

容与早有所料,回道,“那便练字。”

“也不想练字。”赵长赢闷闷地道。

容与依然不为所动,“那便做文章。”

“更不想做文章!”赵长赢抓狂。

容与终于将遮住脸的书卷放下,双瞳幽深,无奈地看向赵长赢,“那你想做什么?”

“我……”赵长赢一下坐直身子,双手撑在容与轮椅的扶手上,倾身时鼻尖几乎要与容与相触,“容与,不如……你教教我如何作诗吧?”

“作诗?”容与狐疑,“怎么想起来学作诗了?”

“还不是束澜。”赵长赢抱怨,“他说如今城里时兴流水传诗,乔狗上回在叶子上写诗,被李家的小姐看中了,两人还一同踏青去了呢。束澜眼红,便叫我也一同写诗去。”

“哦。”容与皮笑肉不笑地掰开赵长赢的手,“你也想被李家小姐看中?”

“那倒也不是。”赵长赢摇头,“你教我呗。”

“可以。”容与道,“我说你记。”

赵长赢如获至宝,忙抓起桌上的笔,作洗耳恭听状。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赵长赢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

容与莞尔。

再下一回,赵长赢跟着屈鸿轩练剑,今日屈鸿轩给他演示的是惊鸿剑,同长生剑相比,惊鸿剑法以快、变、巧见长,练的是剑道上的外门功夫,惊鸿剑学得好,对用剑的速度与灵巧度都大有裨益。

“师父,您今日这是……”赵长赢想了想,“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屈鸿轩被他这个乖徒儿说得一个趔趄,差点晚节不保。

“什么?”屈鸿轩以为自己听岔了。

没想到赵长赢一副嫌弃的样子,摇头晃脑地卖弄起来,“哎呀,师父你怎么连这句诗都不知道。这可是杜甫当年写公孙大娘舞剑的名篇!”

屈鸿轩:“……”

晚上回山庄吃饭,赵长赢看着一桌饭菜,又诗兴大发,“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赵明修伸出手来探赵长赢的额头,被赵长赢愤怒地挡了回去。满桌只有聂紫然乐开了花,笑眯眯地给赵长赢夹了一块鸡肉,夸奖道,“赢儿竟是会背诗了,好事,好事。”

这下赵长赢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不管合不合适,都得吟上两句诗,一时间山庄里众人避之如蛇蝎,看见了都恨不得绕道走。

“哎,长赢。”束澜看热闹不嫌事大,瞥了一眼旁边端坐着的容与,“瞅瞅,瞧着我们美丽大方的容公子,小赢子来作诗一首。”

书堂每季的最后都会组织一次大考,名曰末考,考完便会休假十日。今日正是末考的大日子,是以众人都已早早地坐在座位上,等候夫子出题作文。

容与穿一身靛蓝色锦衣,正垂头聚精会神地翻着手里的书卷,远远看去,当真如闲花照水,衣不染尘。

赵长赢有感而发,当即背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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