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录(36)

作者:吴大宝 阅读记录

隔的有些远,娄简听不清他在哼弹什么,只觉得这调子有些耳熟。

“晓郎君。”

晓云绸回过半张脸来,再将眉眼抬起,略带疑惑地问道:“夏长史?”

娄简方才瞧清他的模样。二十出头的年纪,剑眉星目,身型笔直,十指纤软胜过女子,他站在那里,像是雪山上常年不化的寒冰。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还想问什么?”

“晓tຊ郎君技法超然,昨日本官没听尽兴,今日特地来登门拜访。”

“夏长史是特地来听晓某弹琴的?”夏惊秋的谎话拙劣,晓云绸一眼就能看穿。

“可否劳烦晓郎君?”夏惊秋与娄简在不远处寻了一处坐下,摆出一副霸王硬上弓的架子来。

晓云绸深吸了一口气,抱起琵琶坐下:“长史想听什么?”

“就弹昨日花魁娘子起舞时的那首曲子吧。”

娄简注意到,晓云绸的眉心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第三十章 霓裳曲

“大弦嘈嘈,小弦切切。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四弦一声如裂帛。诗中所言,果然不假。”

一曲结束,夏惊秋没有想走的意思。

“晓郎君,这可是霓裳曲?”娄简问道。

“正是。”

夏惊秋理了理衣摆:“听闻霓裳曲,是由天竺乐伎所作的婆罗门曲改编而来,曲乐婉转跳跃,非得习艺多年的好手才能弹出勾人心弦的音色来,可是真?”

“好手称不上,晓某也是勤学苦练十数载,才悟出了一点点皮毛罢了。”说到这,晓云绸冷淡的脸上才生出一点情绪来。

娄简与夏惊秋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十几年如一日,练同一首曲子?想必郎君的技艺必定已入纯青之境。”

“炉火纯青不敢说,不过这曲子早就刻在了我心里。”

“哦?那倒是奇怪了,本官在赏花会上听闻云良阁的熟客说,演奏当日,琴音生涩,似乎技艺生疏的很?那日演奏之人是晓郎君没错吧。”

晓云绸脸色忽变,这才意识到中了二人的圈套,凝眉道:“我平日里不怎么登台,大多都是师父演奏,我替他打打下手罢了,一时紧张也是常事。”

“是嘛。”夏惊秋语调上扬,故意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夏长史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娄简在旁偷笑,心想:这小屁孩什么时候学会拿捏人心的本事了?

“我是个爽快人,有话直说。”晓云绸放下琵琶,起身上前,“师父与我是师,更是父。敢问夏长史能做出弑父之举吗?”

“人心之恶,是没有底线的。未到绝境,谁又知道是人是鬼呢?”

“虽说你是凉州长史,但晓某也没有必要与你讨论这毫无证据的口舌之争。”晓云绸欲抱起琵琶,拂袖而去。

回头路忽然被一把褐色的剑柄拦住了。晓云绸想走,许一旬反手便将他抓了回来,推向墙壁,又从怀里掏出两份乐谱扔给夏惊秋:“还不快谢谢小爷我。”

“什么东西?”夏惊秋展开乐谱。两张薄纸,一张泛黄,“这两首曲子,中序与曲破处都有相似,特别是曲破,繁音急节,乐音铿锵,连节奏都是一样的。不过这谱子上的字迹……是出自两人。许一旬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阿简让我去寻季应的遗物,我在他琵琶夹层里寻到的。厉害吧!”许一旬洋洋得意,“我找旁的乐师问过了,旧黄纸是晓云绸的字迹,新纸是季应的。”

“黄纸在前,新纸在后。没成想凉州第一的琵琶手竟然是个鸡鸣狗盗之徒。”娄简看向晓云绸方才写画的草稿,“自己的心血被师父抢走,说出去又没人信,一定很难受吧。”

“你不必揣测我的心思。”晓云绸瞥了娄简一眼,“说到底,你没有铁证可以说明师父的死与我有关。”

“我们从未说过季应是你杀的,况且季应死的时候你正在演奏霓裳曲,怎么可能有时间杀人呢?晓郎君,这般着急对号入座作甚?”

“那你们三人大清早是来打趣我的?”晓云绸有些失了耐性。

“可是,晓郎君,你为什么要在官差面前扯谎,替他隐瞒呢?”娄简眉眼微挑,神情自若,“人心歹毒是有迹可循的。季应既然能抢你的曲谱为己用,也能做出旁的恶事,你作为他的徒弟,当真全然不知?”

晓云绸微阖眼眸:“可他教我育我是真。师父虽死,我怎可败坏他的名节。”

“你说实话,季应可有结仇?”夏惊秋往前踱了几步。

晓云绸大致将季应的事说了一遍。此人爱耍滑头,又贪婪。他与行首师绣娣缔结契约于云良阁演奏琵琶,三年一期,每月十两银子。

条件是,契约期间,若未经师绣娣允许季应不可在云良阁外演奏,也不可将云良阁中的舞曲授与旁人。可这季应像是被钱迷了心窍,表面上对师绣娣恭恭敬敬,背地里则是在出没在不同的酒肆、茶坊,甚至受邀为达官贵人弹奏云良阁内从未奏过的曲子。

师绣娣为此与他吵了好几次,每次都面红耳赤。可惜,这偌大的凉州城寻不出第二个季应了。师绣娣没有法子,只能被季应牵着鼻子走。契约只能续了一次又一次,工钱也越来越高。这不要脸的季应还给阁中姑娘“介绍买卖”,自己则是两头赚钱,捞的盆满钵满。

“若说有仇,我只能想到这么多。师父出门,也不是次次都带着我的,若是极为私密的仇怨,我也不知。”晓云绸道。

“师行首与季应的磕碰可还有人知晓?”夏惊秋问。

“自然不能让别人知道的,若是乐师之间都传遍了,互相效仿,那云良阁的生意还怎么做?”

三人从云良阁出来,找了一间食肆,点了五六个好菜,一壶酒。许一旬早膳便没用好,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拿着碗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他为何这么做?为名,他已经有了,难不成是为钱?”夏惊秋两手交叉,把玩着筷箸。

“记忆,歪不歪和那个……需一一一,是个嘟嘟?”许一旬嘴里满是吃食,全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你咽下去再说。”夏惊秋嫌弃道。

许一旬囫囵咽下:“我说,季应会不会和那个薛毅一样是个赌徒,凉州说不定也有我们不知道的赌坊。十赌九输,要还债呗。”

“季应这么做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在凉州这般出名,若真是欠了钱,怕是要债的早就找上门讨债,早就闹得人尽皆知了。”娄简道。

“那他每月能赚十两,为何还需要那么多钱财?”

“这个,你可以问问你的好阿简。”夏惊秋夹了一块鱼肉放进碗里,“有些人啊,赚的钱都够几辈子花了,还不是想尽办法敛财。”

“哪有人嫌钱多的。更何况,铃铛和慈济院的大家伙还得过日子。”

“你赚的钱都够铃铛他们十数年的花销了,赚钱又不急在一时,日后慢慢来也行啊。”许一旬说着,扒拉了两口片面。

娄简不语,往嘴里塞了一口青菜。

“言归正传,接下来怎么查?”夏惊秋问。

“云良阁里吊死的尸首还是没找到?”

“昨日搜了一晚,别说尸首了,连根上吊绳都没看见。”

许一旬打了个饱嗝放下碗筷:“你们慢慢找,我就不陪你们了,正经事还没干呢。”他揉着肚子起身。

“你还有正经事?”夏惊秋嘲笑。

“废话,我来凉州是来找李江泽比试的,一来二去的都耽误好几日了。”他拿起长剑,挥了挥手朝着大街走去。

“点到为止,别伤着人。”娄简叮嘱道,“早点回来。”

“知道啦!”许一旬回头,笑得灿烂。

笃笃笃……夏惊秋有节奏地杵着碗底,小声嘀咕道:“你对他,倒是上心。”身旁的空气像是浸了醋,酸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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